第一百五十三话 后会有期
“你们要走?”我拉住沉知秋的手,这几日她消瘦许多,神色恹恹,吴老将军的逝世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弟弟已经向皇兄请了旨,吴家的产业虽然不多,但也需要打理。现下局势稳定,我们也没有在这里停留的必要了。”
沉知秋彷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本就是公主,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不可能永远陪着我吃喝玩乐,我早就知道的。我与他们不同,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孑然一人所以胡作非为不计后果,但现在我遇到了命定之人,自然要跟着他。
“道理我都懂。但是,还是好舍不得你啊……”我抱住沉知秋,十分不舍。
沉知秋回抱住我:“还会再见的。外祖父临终前,四哥已经同他提亲,皇兄也已知晓,国丧一过便会赐婚。待你们大婚之时,我们会回来喝喜酒。”
我们抱了许久,拉钩约定下次一定要见面。
“我让竹先生留下了。”沉知秋说,“你身子弱,多保重身体。竹先生会关照你的,他的医术举世无双。”
我眼泪汪汪,倒是沉知秋豪气地拍了拍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阿轩,我们要往前看呐!”
我笑着抹眼睛,沉时偃走到了我身侧,他简短交代了沉惜月两句,他们兄弟之间总是言简意赅。
“四哥,阿轩,后会有期!”沉知秋说完这一句,就率先钻进了马车。
沉惜月对我们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
季尹一甩缰绳,马儿慢慢走了起来。马车走得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从街口消失了,我大喊一声:“一定要再见啊!”
沉知秋从车窗探出头来向我挥手:“好!”
等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我才回头,沉时偃就站在我旁边,他低头与我对视一眼,揽住了我的肩膀:“你们的感情倒是很好。”
“因为他们真的对我很好。”
“走吧,本王会对你更好的。”他拉住了我的手,用不会弄疼我但不容我挣脱的力度,引着我一步一步往里走。
侍卫和婢女们看到他的举动,纷纷低下了头。
我们的未来,又会何去何从呢?
回到府里,沉时偃让人去请竹先生过来为我诊脉,我问他为何突然要看诊,他说:“本王虚岁二十有四,未曾有侍妾和子嗣,皇兄的意思,是令你尽快诞下孩儿,等你我完婚以后,我不日就要出征……”
子嗣?出征?!
我强忍住掀桌的冲动,深深怀疑自己这是被骗婚了……哪有人刚成亲就立刻生孩子的?还不日出征?敢情我们一成亲,我的任务就是生娃带娃,连度蜜月的时间都没有?说什么子嗣,只要留个后代,本尊就可以毫无牵挂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
沉时偃低头看我,我扭过头不让他看,胸中憋着一口气。
“王爷。”竹先生已经提着药箱候在门外了。
“竹先生请进,有劳了。”
竹先生放好脉枕,“郡主,请。”
我心里有气,却不想有外人在的
时候拂沉时偃的面子,看诊对我来说总归没有害处。我于是配合地伸出手,搭在了脉枕上。
竹岑这次替我看诊极为认真,想必是因为沉时偃对子嗣的重视,他问什么,我便如实回答,只字不提蛊毒的事。
“如何?”沉时偃此刻的关心,落在我眼里就是变相的道德绑架,原来他不是急色,是急着让我给他生孩子……一想到这个我就气闷。
虽然成亲以后迟早会有孩子,这个时代大概也没有靠谱的避孕措施,但我一想到他说到子嗣时理所当然的表情和语气,就觉得自己是他们眼中没有喜怒哀乐、只有生育这一个作用的生育机器。我是接受过新世纪自由思想教育的人,绝对不能对这样泯灭人性的要求妥协。
“回王爷,郡主贵体阴寒,又有心疾,脾胃虚弱,气血两亏,此时不宜备孕。”
“嗯。”沉时偃面色冷峻,“本王早有心理准备。”
“王爷不要气馁,郡主尚且年轻,多调理,总会有法子的。”
“无妨,一切以郡主的身体为重,不必操之过急。”
“臣会尽力。”竹岑恭敬道。
“有劳竹先生。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告诉本王,也可自行去账房支取。”
他们一人一句,我听得头晕眼花。我是妇科医生,怎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是否适合备孕?竹岑已经在尽量替我隐瞒了,实际情况只会比他说的更糟,恐怕一年半载都难以怀孕。哪怕有了孩子,身体也没有足够的保胎能力,我接受不了新生命在身体里死去的残忍,宁可它不要出现。
“来人,送一送竹先生。”
“多谢王爷,不必远送了。”
“轩儿恼我了?”沉时偃遣散了下人,走到我身前,一掀下摆蹲了下来,平视着我,眼中是包容和宠溺。
我因他蹲下的动作有些心软,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生怕自己轻易原谅惯坏了他,婚后地位不保:“您是王爷,哪能纡尊降贵蹲着说话,还是快些起来吧,莫叫旁人看见了,说我是悍妇,有辱王爷威名。”
沉时偃嗓子里发出沉沉的笑声:“还说没恼?小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他不顾我的挣扎握住了我的手:“手怎么这样凉?”
“哼!别以为拉拉小手我就能原谅你了。”
“拉拉小手?倒是新鲜。那不然,亲亲小嘴?”
“不要脸!”我被他逗笑了,“你也不怕外面的人听见,该说我狐媚惑主呢,还是说你脸皮太厚?”
“管他们怎么说。”沉时偃握住我的手亲了亲,正色道:“轩儿,你可是气我急着要子嗣一事?”
我不答,垂下的发丝挡住了我眼中的暗然。
“别怕”,他说,声音温柔极了,像在哄小孩子:“这是皇兄的意思,但不代表我也着急,一切以你的意愿为重。出征也不是立刻出发,我以前无牵无挂自然出生入死毫无顾忌,但与你成亲以后,我会尽可能保全自己。毕竟,我可不舍得让娇妻守寡。”
“呸呸呸!什么守寡?不爱听!你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不然,就带
我一起去!”
“好,不说,不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温柔的碎光。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心中的气已经全消了,有些感动于他放下身段的包容和以我为先的宠溺:“你这样子,倒让我觉得是我太不明事理了。”
“不会,”沉时偃说,“你善解人意,又能坚持己见,这很特别,所以,不用觉得你做得不对。你一直这样,就很好。轩儿,别气了,我向你求婚,可好?”
他这样说着,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中湿意渐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娘亲祖上传下来一枚戒指,但它远在京城王府里,等我们大婚之日,我再给你戴上。这个,是我求婚的信物。”
他执起我的手,将手镯慢慢套上我的手腕。
“正合适”,他说,“这颜色很衬你,不如说,玉镯本是死物,戴在你的手上,才有了灵魂,是你,让它更美了。”
我一身素衣,手腕白皙纤细,镯子翠色欲滴,果然衬得素手纤纤,皓腕如月。
“该求婚了。”他说,竟真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我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以前看剧总无法理解求个婚有什么好哭的……可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个身份尊贵的男人愿意单膝跪在我面前,深邃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倒影时,我才体会到直击人心的感觉。
他执着我的手,直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轩儿,嫁给我。我这一生,都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夫君,敬你、爱你、护你,患难相随、休戚与共,直到我死。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把手放进他掌心里,与他十指相扣。
沉时偃回握住我,显然对这样亲密无间的牵手方式很满意。
我起身与他跪在一处,双手合十,对着堂上的一片虚空拜了拜。
“轩儿,你这是?”
“嘘。神灵在听。”你的母亲,和我那个世界的母亲,都会听到的,她们会祝福我们。
“我林慕轩,在此起誓,这一生都是沉时偃的妻子,爱他、敬他、护他,想他所想,忧他所忧,爱他所爱,与他患难相随、休戚与共,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如果有下一世,我依然要找到他,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轩儿,你……”在他微微睁大的童孔里,我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很长,我放下了所有芥蒂,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动情地回吻着我,在我耳边克制地轻轻喘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往前,也不用退后,只要停留在这一刻就好。神啊,如果你真的能听到我的心声,求求你,让我和他在一起久一点,不用很久,至少在他还喜欢我的时候,我想给他全部的爱。
我不怕飞蛾扑火,不怕有始无终,也不怕深情错付,我只怕命运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不肯给我和他相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