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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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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把尊严看得那么重要,可最后谁都没挽留那点尊严。他们就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仿佛过去了整个四季,也或许只是一眨眼。

    是裹挟而来的温度,是背脊掌心的触感,是彼此都没舍得退开。

    那天之后,他们默契地都没提那次出格的相拥,还是同往日一样,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季念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却会在清晨出门时,看到他日日站在宅门外了,会在即便不晚柜时,也能看到他等在小镇的路口;可他什么都没说,她便也什么都没问。

    很难得,能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处,谁都没想着打破。

    ……

    转眼就到了四月底,季念和苏翘整整一月都忙得不可开交,季念在后头忙,苏翘在前头顾着。

    本来觉春楼再忙其实挨不上苏翘什么事,但唯独四月不一样,觉春楼是庆熙大街最大最繁华的酒楼,开春后朝野官员常有宴请选在此处,其中不管是认得苏太医或是不认得苏太医的,知晓苏翘是这里的掌柜,总是要打个照面的。

    但这场面季念和苏翘都不是头一年见了,一切倒都顺顺利利的。

    要说那唯一超出掌控的,大抵便是期间有个人的突然来访。

    这日季念好不容易得了闲,趁人少时在和苏翘闲聊。苏翘正和她说着哪家府上的小姐近来常常碰到怪事儿,去庙里拜了个佛,回来没多久竟然是真转运了。

    季念一边听着一边朝门外瞥了一眼,不知看到谁,她移开视线,压低帽檐侧身对苏翘道:“你和我说说,我也去做个法提升一下我的运道。”

    苏翘没料到她会这么答,眨了眨眼:“什么?”

    还没等季念开口,一道明亮的嗓音响起:“三妹妹?”

    季念对苏翘无奈示意,而后微笑回过身来,看着许久不见的季盛兰:“大姐姐。”

    季盛兰确定了没认错,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先前就听人说看到你与人在酒楼里吵了起来,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

    季念知道自己和叱罗之前闹出的动静不小,何况她这些日子常在觉春楼,被人认出来不奇怪,但她没想到会把季盛兰也给引过来。

    “是理论了几句。”季念答道。

    “先是闹和离,又在这让一个胡女欺负了去,前些日子还传出那些谣言,”季盛兰又将她全身扫了遍,轻哼了声,“二妹妹真是好能耐。”

    季念当然听出季盛兰口中的谣言是指和嘉裕侯的那事,虽说过了那么些日子,传谣的人少了许多,但的确是还未平息。

    季念对着季盛兰,只觉话都是实话,那她还能说什么,默了半晌,答道:“多谢大姐姐夸奖。”

    苏翘不想插手季念的家事,坐在旁边瓜子嗑到一半,不小心笑出了声。

    一边季盛兰听了脸色一阵青,屏了屏气没屏住,反倒喊了声“有什么好笑的”,和苏翘掐了起来。两个人都不是好脾气的,苏翘在那儿看戏看得好好的,突然被人顶了一句,哪能退让?

    眼见这火莫名其妙被拱了起来,最后还是季念打了个岔,提起了前些日子陆子明遣人来订雅间,季盛兰这才想起前来的意图。

    季念也没多说,只让她那大姐姐回去同姐夫说一声,苏翘已把觉春楼最大的雅间给他们留好了,这两人才互瞪一眼,勉强消停了下来。

    本来这事到这儿也就结了,偏偏是季盛兰走之前,朝季念不知是告诫还是提醒般地丢下了一句——五月酒宴,还邀请了嘉裕侯。

    酒宴这事说糟心也糟心,不过还没糟心几日,又传来一道消息。

    五月头上的宴,延迟了。

    不仅如此,季念和崔靖的那点传闻很快就街头小巷新传开的消息盖了过去。

    新政推行让许多逃税的地方官员没了空子可钻,于是便有人以各种理由克扣百姓,导致许多地方起了乱子;而官居兵部员外郎的陆大人本该升任兵部郎中,却因此事牵扯进一军卫惹得龙颜大怒,整个兵部都没讨着好。

    这宴就这么延了,苏翘一阵高兴,反倒是季念,看起来没这么兴奋。

    这些日子觉春楼事务繁多,她一连早出晚归了好几日,连晚膳都没顾上用。正值五月初五,她便同苏翘说好,歇一日不去觉春楼了。

    这日清早,季念照例起了个大早。

    季念起了之后,看了眼宅子外没人在等,又看了眼西侧暗着的屋子,生怕吵醒屋里的人,脚步极轻地走开了。她去后院搬上瓢盆和食材,绕到了后山的小溪边上。宅子的后面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捧着便能喝,她常从那处取水。

    可方到溪边,季念就见一人半蹲在那儿。

    听到脚步声,谢执淡淡抬起眉目。

    季念步子顿了下,才向他走去:“你怎么在这儿?”

    谢执拿了柄桸杓,慢条斯理地舀了勺水上来:“院里的腊梅树缺水了。”

    西厢房外的那颗腊梅树谢执从来时便开始照料,他们住进宅中多久,便养了那腊梅树多久,如今竟真的有了点起色。

    季念蹲在他边上:“没想到你对那颗腊梅树那么上心。”

    无心一言,谢执也没搭话,只问:“你又怎么在这儿?今日不出门了?”

    这些日子谢执吃的都是她前一日带回的剩饭剩菜,他本人没说过什么,季念倒是挺过意不去的。

    她把带来的木盆往溪边推近了点,揭开上面盖着的几层粽叶,露出底下满盆的糯米,转向谢执:“嗯,今日端午,我们包粽子吃吧。”

    谢执似乎没想到她会与他一道过端午,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点头道好。

    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之后,他们竟也能互相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季念正好没带桸杓,便顺手拿过他的,舀了勺水进木盆:“你先回去给腊梅树浇水?我洗完这些就回。”

    谢执没动。

    季念:“怎么了?”

    谢执指了下:“桸杓在你这边。”意思是他要用。

    季念看了眼自己也要用的桸杓,递还给他:“我方才忘了拿,那我同你一起回去,重新拿一个来。”

    “不用,”谢执索性理了理衣摆坐了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季念微愣,道:“也行。”

    季念蹲着腿也酸,索性和谢执一样坐了下来。谢执没做过这种活儿,就在一旁时不时舀一勺水上来,静静看着她洗,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只剩潺潺的水声和偶尔停留的飞鸟。

    都是公子小姐出身的人,现在两人这般面对面坐在石子儿地上,少了点架子和礼数,倒像是自小就过着闲云野鹤生活的人。

    季念搓了下手里的粽叶,也没抬头,像是随口问起般:“新政推行遇到一些问题,你可有听说?”

    成二连着几日没来,谢执待在宅子里大门不迈一下,自然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不过他也不可能这么说,只道:“没有。”

    默了下,他又道:“但新政一涉及兵权,二更改征税制;原征收之法繁琐而难以管理,不少地方官从中投机取巧,猫腻众多,如今将征收制度全部统一,详查细查,那些地方将领不仅被削弱了兵权,如今还断了一条后方地方官捞油水的路子,想必是有人开始从地方百姓身上做手脚了。”

    一字不差,季念垂眸笑了下,放下手中东西问道:“那么该当如何?”

    谢执:“先从源头解决,安抚百姓,百姓不受欺压,便闹不起来;再查官员贪腐,杀鸡儆猴,告诉那些蠢蠢欲动之人,改征税制,势在必行。”

    他与她言说时未有思忖,徐徐道来,条分缕析。像是预演了许多遍,在新政推行之初便早已预料到会发生哪些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季念顿了顿:“安抚百姓最好的方法便是拨款,可今上会拨款吗?”

    闻言,谢执也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为何如此问?”

    季念摇摇头:“不能开这个口,否则各处都会闹起来,而且今上若是有意拨款,怎会等到现在都没有动作。”

    谢执沉吟片刻:“确是如此。”

    见他表情没有先前那么松弛,季念站起身拍了拍,搬起地上洗好的食材:“你也不用太忧心,今上虽不会拨款,但也不会放任此事下去。”

    糯米吸了水,比先前又重了几分,她拿着稍显吃力,手托着盆底方要向上稳一下,力道却一下子空了。

    谢执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示意她拿剩下的东西。季念低头看了眼,捡起地上孤零零的桸杓木然盯了会儿,小步跟了上去。

    “怎么今日突然想起问我这些了?”谢执侧首。

    “没怎么,”季念看看他又移开目光,“最近城里这些事儿传得厉害,当初新政是你一手推行,便想起来问问你怎么看。”

    谢执点点头,没有多言。

    季念停住步子,望着那道清淡的背影,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旁人或许不知,但季念却是懂谢执的,他以前不入仕并非是对天下人漠不关心,只是不屑于因官场中的人情往来而束手束脚,其实在跟随荀太傅学习之时,他便通过荀太傅之手递过不知多少折子了。

    想着,她缓缓出了口气,就这么叫住了他。

    谢执很快回过头来。

    “你上任以来有大大小小诸多律则更改皆出自你手,可这道新政颁布,才是你花了最多心血的,对吗?”季念对上他的眸,问道。

    谢执弯起唇角,却反问:“你怎知有诸多律则出自我手?”

    季念动动唇,一下子没答上来。

    谢执又笑了下,道:“对。”

    谢执再转回去的时候,季念也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怎么问着问着,把自己问露馅了。

    ……

    两人回到宅子中,又做了好一阵准备工作,终于在正厅落定,对着一桌子东西准备下手包粽子。

    谢执之前是碰都没碰过,季念在一边包了一个,递到他面前:“就这样,是不是还挺简单?”

    谢执看着那粽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拿起两片粽叶,在手上才叠好:“然后呢?”

    “……”

    季念靠近了点,指着他手:“那边绕一下,绕成尖角的形状。”

    谢执默了默,照着她说的动了动,挺简单一个尖角,愣是没绕起来。

    没想到他意外的笨手笨脚,季念憋了憋笑,索性就着他的手转了一圈:“你绕反了,肯定是往这里绕啊。”

    她眸子微微垂着,嘴角挂着个没忍住的弧度,谢执侧头看着她,也弯弯唇:“嗯。”

    察觉到两人交错的温热呼吸,季念一个抬头,对上了他眼底浅浅淡淡的狡黠。

    却是下一刻,旖旎氛围被突兀地打破,宅子外成二拎着一串煮熟的粽子,推开门就往里冲:“公子,出大事了,我听说嘉裕侯过几日要去——”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一个宅子里三个人,动作都滞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成二,僵硬地闭上嘴,转过身,然后,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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