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面相遇
十三皇子并非安乐侯的探子, 但他确实在太子跟前打了包票,保证会看好舒朗,不让他在这件事里头有丝毫机会搞破坏。
虽然他也很好奇太子哥哥与安乐侯之间的关系何时这般亲厚, 叫他都有些吃味。
索性他不辱使命, 近些时日与舒朗寸步不离,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终于在舒朗被他烦得不行,忍不住第三次与他大打出手之际,传来了辰皇叔与柳府四小姐的好消息。
可喜可贺!
否则每次舒朗对他动手, 他都要假装失手,被对方揍一下, 以平息对方怒火的滋味儿简直一言难尽。夹在太子哥哥和好友中间他付出了太多,哎, 他十三皇子,可真贴心啊!
舒朗一点儿都不感谢十三皇子的体贴,对这个奉命来看守他之人毫不怜惜,每日都要找无数借口寻衅滋事,给对方添堵。他就是自个儿心里不好过,也不想叫别人好过。
但这点不好过只能在十三皇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跟前表现一二,回头在柳家家宴上, 当着柳家人的面, 他又是一副洒脱样儿,还和大哥一起表达了对母亲选择的尊重与祝福,喜的外祖父摸着胡子对他道了三个“好”, 直言他长大了,有担当。
柳家人对安乐侯的满意, 舒朗全都看在眼里。安乐侯的种种举动, 皆证明了他对柳氏发自内心的看重, 他是冲着柳氏这个人来的,无关其他。
不似早前怀着各种心思上门,其中不乏年轻未婚男子,口口声声真心聘娶柳家女为妇,结两姓之好。言语间总透露出他们头婚男配二婚女的屈尊降贵,借此提前从外祖父和几位舅舅手里讨要好处。安乐侯单凭这点,就叫柳家人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这日晚宴上,一向刚强的外祖母拉着舒朗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往昔之事,眼里全是释然与喜悦:
“你娘与你姑姑少时跟假小子似的,成日惦记着往前线上跑,亏得咱们柳家是书香世家,家里姑娘还不如合水侯一家子莽夫养出来的女儿娴静。陈家姑娘十四五的年纪,美名远扬,上门求娶的人家从城南排到城北。
你娘跟你姑姑倒好,不相熟的人只以为我柳家生了四个调皮小子!愁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偏你外祖父说姑娘家性子就该爽利大方,就该亲眼见识周遭善恶冷暖,将来才能从容生活,愣是把你娘给宠的愈发没边儿!”
舒朗听她老人家形容宫里那位贤妃娘娘“娴静”觉得怪有趣,连连点头,请她继续。
外祖母转过身悄悄抹一把眼泪,舒朗逗她喝一盏温水,才听她接着道:
“你三个舅舅那会儿也忙的成日不着家,好不容易见了面,只管把好东西往你娘院里塞。没人管着,一群孩子就爱围着你父亲荣轩打转,他去前线打战,你娘她们便闹着要支援前线。
好不容易来个安乐侯,叫他帮忙盯着些,谁知好好一大小伙子到了你娘跟前,就似没心眼儿一般,你娘说东他不往西,你娘把他卖了,他还能乐呵呵帮你娘数钱,那才叫真愁人呢!谁知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舒朗心说,难怪安乐侯能一出手就俘获柳家上下的心,原是两边早年便交情匪浅,从外祖母这头,听不到一句安乐侯的坏,话里话外全是念叨他的好。
大舅舅闻言凑过来嘀咕了一句:
“怪道那小子后来再不跟我争论是非,还一口一个柳大哥喊的亲近,我原以为是我用人格魅力征服了他,把他当小弟一样罩着,没少帮他跟人打嘴架。谁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傻蛋!”
安乐侯对柳寄雨的感情说开后,众人便有了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恍惚感。
你需要我,转身便能看到我在你身后,你不需要我,我便远远离去,我们各自安好。少年人的感情经过时间的沉淀,内敛又含蓄,却也深沉的叫人动容。
今日柳家家宴,主要目的便是试探荣家兄弟两对柳氏再嫁的态度。若兄弟两对此心里不痛快,柳家父子开宴前便有了计较,他们四张能把活人气死的嘴定会叫兄弟二人心服口服。眼下情况比他们预想的好太多,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众人皆有些微醺。
散席后,舒朗察觉大哥喝的有些多,虽面上不显,可脚下发飘,晓得他不想叫人看出来后担忧,便亲自动手将人扶上马车,自个儿也顺势坐在一旁,直接吩咐车夫赶车。
此时外头暮色四起,马车内有些昏暗,舒朗借着车帘透进来的一点光,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
荣舒堂沉默的喝了,有些昏沉的脑袋靠在弟弟肩头,呼吸间带出些酒气,突然低低道:
“真好,这样真好,守光,你说是不是?”
舒朗没出声,伸手胡乱在他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揉了一顿。
荣舒堂大约是真醉了,难得没有斥责弟弟没大没小的举动,脑袋在弟弟肩头蹭了蹭,像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一样,声音带着些哽咽道:
“我们没有家了,守光,我们没有家了。直到今日,我才真切感受到,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家了。往后,我们的父亲会是别人的父亲,我们的母亲,也会成为别人的母亲,我们真的没有家了啊……”
舒朗感觉到肩头一阵湿意,于黑暗中搂住大哥肩膀。
两人互相拥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给彼此舔毛毛,挤在旁人家屋檐下,睁着两双湿漉漉的迷茫眼睛,互相鼓励,一起度过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冬季。
马车直接停在荣府大门口,荣舒堂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舒朗艰难的把人扛回院子,扔床上后自个儿出了一身汗也懒得去洗,一头栽下去。兄弟两人四仰八叉的躺一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谁都没提昨晚之事。
荣舒堂喝了一碗弟弟极力推荐的南瓜粥,便急着去上差,“替我给祖母告声罪,回头我再给她老人家请安”。
即便脚下步子匆匆,可行事从容,神态镇定,打远一瞧,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荣世子。
见人走了,舒朗放下碗筷问梨满:“打听到了吗?”
梨满脆生道:“安乐侯今日一早便出了城,目的地是城外的千佛寺。”
舒朗起身整理衣摆:“走,小爷亲自会一会他!”
梨满叫人去赶马车,跟在主子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在上了马车后,还是小声劝道:
“今早柳府送来帖子时奴婢就在跟前,柳家老夫人携柳四小姐午后登门拜访咱家老夫人,应是要亲自与老夫人说柳四小姐与安乐侯婚配一事,这种时候,您,您可千万忍住啊!”
舒朗没好气的嗑瓜子解闷儿:“连你都晓得的事,你主子还能不明白?安乐侯都要给小爷我当后爹了,我总得亲眼瞧瞧他是圆是扁吧?”
梨满被他快速转移注意力,双眼亮晶晶的:“奴婢听老夫人说,安乐侯年轻时是有名的玉面将军,想来如今也是儒雅先生吧!”
舒朗熟练的嗑出一个形状饱满的瓜子,这才提醒她:“可他出家了,是和尚,大光头的那种!”
他不无得意的想,等安乐侯头发长的能扎发髻,少说也得两年,那他和柳氏的婚事至少也得等到两年后才办吧?否则他能顶着亮闪闪的大脑门儿和柳氏成亲吗?不怕被人笑话吗?安乐侯愿意被人笑话,他还不乐意柳氏叫人笑话呢!
舒朗想的挺美。
谁知等他在寺里终于见着传闻中的安乐侯时,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即便坐着也能看出几□□形颀长,温和儒雅,关键还有一头浓密秀发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出家当和尚十几年了吗?定山和尚的大名在北边儿可是家喻户晓,难道他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假的吗?还是说太子给的资料是在驴他?
彼时安乐侯正在后院与持灯国师下棋,一个浑身贵气一瞧就是天潢贵胄,一个肤色黝黑瞧着像是乡野农夫,二人对弈间,住持在旁搬个药杵一下又一下的捣药,气氛和谐又诡异。
几人见是他来,瞧了一眼便自顾手头事情。
舒朗径直进屋搬了凳子坐在安乐侯对面,翘脚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还很大声的问梨满:“你是不是打听错啦?你家主子要找的是安乐侯!出家当和尚,大光头的安乐侯!”
梨满打从进了这院,见着住持便格外乖巧。她小动物般灵敏的第六感叫她看见跟安乐侯下棋的那个乡野农夫时,恨不得整个人缩起来。感觉告诉她,那才是这院里最不好惹之人。
闻言忙偷拽主子衣袖,小声道:“许是奴婢记错了,若不然咱们先回去,等打听清楚了再来?”
舒朗心说这丫头今儿怎的和自己一点默契都没了?往日在街上欺男霸女之际,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互相配合,眼下怎的还扯他后腿呢?
就在他正欲开口进行下一波进攻时,对面那个拥有一头秀发的安乐侯抢先开口道:
“荣桥的儿子?呵!”
“呵”的同时,完成了上下打量舒朗的动作。
那一个“呵”字,立马让舒朗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个修身养性寄情山水十来年,即将步入老年,心态平和的家伙,骨子里的恶劣明晃晃快要溢出来了。
“啧,倒是有几分血性,吃斋念佛没把你塑成活菩萨!”舒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脚道。
他是真挺担心这家伙十数年的修行,把自个人搞成个博爱的性子,看似对所有人都好的圣人,谁跟他过日子谁知道苦,眼下瞧着倒是他白担心了。
被小辈如此顶撞,安乐侯还能不动如山,云淡风轻的下了一枚黑子,这才缓缓抬头,挑眉问舒朗:
“怎么,没见着本侯大光头,很失望?”
舒朗脚尖一晃一晃的,嘴上闲闲道:“哪里,我这是替我母亲开心,最起码不用日日对着秃瓢喊夫君。”
梨满惊的脸都白了,连连拽主子袖子。您在这满是和尚院中说人秃瓢,内涵谁呢?不想竖着走下山了?
住持见她惊惶,摇头叫她不必如此,笑着招手喊她过去帮忙捡药。
留舒朗和安乐侯大眼瞪小眼。
安乐侯慢悠悠道:“这是自然,本侯打从二十年前便晓得寄雨与荣桥那小人的婚事不得长久,他二人之间迟早有这一日,于是早早做好随时将人抢回来的准备,怎会叫她见到一个不够完美的安乐侯?”
舒朗心说老家伙内心戏还挺美,说的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呀?是谁远走千里,不敢打听分毫柳氏的消息,还得靠太子在中间递话,才能心急火燎的赶回京?
得,就这死鸭子嘴硬的性子,难怪迟到二十年呢!
“你跟小爷想的倒是不一样!”勉强称得上一句人老心不老,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想必不会太无趣。
“你跟你那每种的爹也不太一样!”倒是有几分血性,像寄雨的孩子。
听他侮辱荣桥,舒朗没生气,反倒幽幽提醒他:“我爹现在是忠勇亲王荣轩了。”
安乐侯一哽。
是他疏忽了。
眨眼间又换了个话题:“只要你一日是寄雨的儿子,本侯将来都得是你爹,乖儿子,先叫声爹来听听!”
舒朗强调道:“婚事一日不成,便有无数可能,你别得意的太早。”
安乐侯用眼神示意舒朗看对面的持灯国师,爽朗道:
“本侯今日来此,特请国师为本侯与寄雨卜上一卦,有没有可能,不若你亲耳来听听?”
旁边捣药的住持闻言插话道:
“师弟早几日便受人之托,为侯爷与夫人卜过一卦,侯爷对卦象内容早已明了,今日特意引施主来此,可谓用心良苦!”
舒朗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过去。
安乐侯轻哼一声,收起棋子,缓缓起身。此刻他身影高大,背着手看向舒朗时,有种从容又铁血的笃定:
“长辈间的恩怨不牵连到小辈,本就是一句蠢话。可为了能叫寄雨安心,本侯多费些心思也无妨。”
舒朗心说,十来年的修身养性,难道修的是怒目金刚不成?这暴脾气,哪个菩萨受得了?
轻哼一声,起身向低眉收拾棋子的持灯行了个佛礼,道:“国师,敢问是何结果?”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书房内,一束光照亮了太子的半边脸,另半边藏在阴影里,叫人捉摸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手捏持灯国师几日前亲手所书,叫人送来的纸条,不知在想什么。
纸条上满赫然写着“百年修行,天赐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