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黑暗中,矗立着无数道暗影,秦禾的余光瞥向阴暗处,目光所及站着重重叠叠的暗影。这些暗影披麻戴孝,胸前印着一道朱砂符,秦禾视线一转,才发现四面八方都被无数个戴孝的暗影填满了。
地面是波光粼粼的黑水,但那尊立于浮池的神像却已不见踪迹。
秦禾眨了眨眼睛,扛过先前那场令人窒息的幻境,秦禾绷紧的身体适才略微松弛下来,整个人都仿佛脱力一般,垂下了盖住唐起眼睛的手。
后者睁开眼,目睹的就是憧憧披麻戴孝的人影,唐起猝不及防,又被这场面惊一大跳。
“我们现在被困在了南斗六宫阵之中,”秦禾告诉他,“你看到这些披麻戴孝的人影,正是棺材里那堆戴孝的木偶人。”
令唐起感到惊悚的是,在此阵中,这些木偶人的个子突然间拔高,几乎与秦禾齐头,特别像一个个真实的人形。
而他们的前头,是一道如同孝帘的瀑布。
不对,唐起转过头,发现自己看见的每一个方位,都是同一个场景。唐起无论看向哪里,四面八方都是如同挂着孝帘的瀑布,和憧憧披麻戴孝的人影。
面对这种境况,谁都无法淡定,唐起显然也慌,他瘆得慌,转身喊:“秦禾。”
脚下一动,黑水荡开层层涟漪,水声潺潺。
南斗六宫阵是以浮池为中心,所以他们应该仍旧身在浮池,但地面上的水变得很浅,只将将没过脚面。
四周一片昏暗,秦禾的脸色纸一样苍白,但她依然镇定,安抚唐起:“别慌,阵法而已。”
唐起定了定心神,其实无论发生任何事,身处何种地方,面临怎样诡谲的境况,只要身边有秦禾在,他心里就有底。但此刻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唐起升起一股子担忧:“棘手吗?”
秦禾默然片刻,觑着前头的孝帘瀑布:“有点儿。南斗六宫为了镇煞,绝对会防止外侵,对付那些捣乱的甚至居心不良的,所以备了这一手,不可能让人轻易就破了阵法,这里是个死局,是专门为妄图破坏六宫坐煞的闯入者而设立的灵堂。”
语毕,秦禾话锋一转,居然还夸了句:“南斗不错嘛,连杀人都杀得这么讲究,居然搞出这种仪式。”
唐起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是给我们设的灵堂?”
确切的说,是谁敢跑来搞事,就是给谁设立的灵堂,管你无辜与否,但凡闯到此,有心无心的触动阵法,哪怕一只蚂蚁都休想躲过去,统统会被困在灵堂里。
秦禾道:“是啊,还有这么多人为我们披麻戴孝,考虑得真是周到。”
秦禾真的头一回见,杀人还带收尸的,顺便连丧葬一起给办了,怎么这么周到呢。
唐起:“……”他真不觉得这是种周到,“可是还有那些村民呢?”
秦禾道:“都在他们自己的灵堂里吧。”
“你跟着我走。”秦禾踩着水波,朝前迈,然后漫不经心问,“你之前,在神像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唐起的眼前再度闪过那个惊尘绝艳的古人,有须臾恍神,才跟秦禾提及,看见的人与她家墙上挂的那幅画很有几分神似。
秦禾蓦地驻足,诧异的看向唐起:“祖师爷?”
开什么国际玩笑,若论起来,这位祖师爷一千三百多年前就已经作古,死得相当惨烈,连颗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所以天地间,连他的坟头都没有,留存在世的仅仅这么一副残画。秦禾给他烧了三十年的香,他老人家天天吃着她的供奉,却连个梦都没托过给自己,怎么会屡屡在唐起这里显灵?
不过,传说中这位祖师爷是个祸害,身上诽议颇多,大多都是槽点,拜他皆是因为本领大,本领大但又没什么作为和贡献。相比那些胸中燃着远大抱负的壮士们而言,这位祖师爷就显得毫无追求且不思进取,空有一身本事却成天混吃等死,开创的观香断事也仅仅只为混口饭吃。好在收了个成大器的徒弟,才令这一脉得以声名远扬,所以贞观老祖的名头,比起这位祖师爷的名头,大且响亮得多。
仅一卷贞观舆图,便令其名垂千古。
别的不说,千百年前祸及四郡的那场绝疫之祭,差点国破家亡,最后若没有贞观老祖所布的大阵兜底,谁知这世道会沦为怎样一个惨烈的收场。
秦禾思忖间,没听清唐起刚才的问话:“你说什么?”
唐起明显觉察出对方不在状态:“你怎么了?”
心里有没有事儿,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身处这样的环境,她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秦禾摇了摇头,抬步往前走,水波在她脚下荡出清冽的声响。
唐起开口:“我刚才问,你在神像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秦禾状若无事,眼皮垂下去,她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神像的眼里看见了东西?”
“很明显啊,”秦禾说,“你刚才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唐起直言:“你现在也是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于是秦禾转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她抬手指了指前方,问:“你看这道瀑布离得不远吧?”
唐起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朝前看了看那道瀑布,点了点头。
秦禾说:“但是我们一直走不近,刚才离得有多远,现在依然这么远。”
唐起这才惊觉,走了这片刻,距离丝毫没有拉近过:“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在想法子呢,你说我像丢了魂儿?”
唐起哑然:“……我是看你脸色不太好。”
秦禾反倒逗他:“你这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兴许正如秦禾所言,并不好。再注意脚下,黑水没过了脚踝,唐起一愣:“秦禾,水位在升高。”
“嗯。”秦禾没太大反应,显然早有所觉,“据我观察,这个阵法其实没有什么惊险刺激的花招,也不会突然放几只妖魔鬼怪来吓唬人,杀招就是那道孝帘瀑布的水,等蓄满了直接就把人溺死。”
就好比把人装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不断地往容器里灌水,待水溢满,里面的人无法呼吸,只能被活活溺死。
眼见前头就是那个开了闸的“水龙头”,秦禾尝试往前走,却始终走不过去。
身旁披麻戴孝的黑影全都一个模子,确切说没刻五官,“它们”纹丝不动,离秦禾跟唐起不近不远。
按理说,都是一堆用以摆阵的木偶,立在此处,却并不僵直梆硬,仿佛被造物主注入了血肉,忽然有了人的体态,几乎能以假乱真。
正因如此,唐起才更觉瘆人。
秦禾瞧了片刻,眼睛眯了眯,这么会儿功夫,黑水已经淹到小腿肚。秦禾转而向“它们”走过去,站到近前,经过数秒钟的斟酌,她伸出手,果然只摸到一把空气,如同一种投射出来的影子,秦禾的手直接从黑影的身体穿了过去。
“虚的。”
然而瞬间,比眨眼还快,所有披麻戴孝的黑影生生挪出去两米远,再度与秦禾保持着最初的间距,就像场景复原。
唐起愣住:“怎么回事?”
秦禾倒不觉得奇怪:“应该是我们稍有偏移,阵法就会自动运转,所以才怎么都走不到瀑布的位置。”
“那有办法吗?”
“办法肯定有,只是还没想出来。”黑水一点点漫上膝盖,秦禾其实没有选择,不破阵的话,这里就会真正成为二人的灵堂,加上掘坟开棺的那几十个村民,全部都会葬生此地。倘若破掉的话,浮池山一旦失去六宫坐煞阵,那么压在地底下的东西,就可能再也镇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秦禾不知道破阵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更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所以几番迟疑,不太敢乱来。
她又思起夜里烧的那炉主凶香,目光投在黑影胸前的符文上,也是这一刻,她发现那些符文都是反写的。其实符文的笔画几乎对称,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好在她注意到了里面一道反向的弯勾。
秦禾努力回忆之前开棺时,自己捉在手中那只戴孝木偶身上的符文,里面这道弯勾是正向。
秦禾灵光乍现,摸出几张空白的黄纸摊在手上,朱砂递给唐起:“你帮我拿着,打开。”
唐起按吩咐照做,秦禾用指腹蘸上朱砂,照着戴孝木偶胸前的符文正着画。
秦禾画好六张,将手上的朱砂红在另一张空白黄纸上蹭掉,回忆南斗六星的位置。她盯住前方的孝帘瀑布,细细估量了一番,如果阵法会随之运转,她就将符文扭转交错,来个逆行。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瀑布后面应该是出路,一会儿你跟着我,尽可能的跑快点。”
唐起郑重应下:“好。”
交代清楚,秦禾便不再废话,六张黄符掷出去,各自承着重量一般,飞向南斗六星的阵位。
随即秦禾一个箭步冲出去,瀑帘疏忽拉近,好似只在几米开外。然而她估计错了,符文打出去,骤然烧成灰烬,周围戴孝的黑影倏忽消散,秦禾目光一错,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再次对上了那尊神像的眼睛。
那双瞳孔黑极了,像一面明亮的镜子,光可鉴人。
秦禾在这双眼睛里看见鬼一样的自己,她心头一凛,猛地被人一把拽住。
“秦禾!”唐起脱口,声音都在颤,死死拽住秦禾的胳膊。
秦禾惊心动魄般回神,看向四下,头皮骤然发炸。
入目的是一个被砍掉半边脑子的“人”,还有缺胳膊少腿的,开膛破肚的,肠子外露的,双眼只有两个血窟窿的,无以计数的挤满了整座浮池山……
它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极度恐怖狰狞,浑身染满黑血,各自扛着一张招魂幡,粗略估计,起码不下一万张魂幡,密密麻麻地围在唐起与秦禾四周。
即便秦禾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后背也渗出了冷汗,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亢阴之所。”既是极阴之地,为鬼魅索居。
而她刚才混在其中,像是排着队,要跟着这些扛着魂幡的“人”往浮池里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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