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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西征黄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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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八, 孙策率军抵达江夏郡,屯兵夏口,与黄祖驻兵的沙羡城仅有一江之隔, 双方约定三日后开战。

    抵达夏口的当晚, 周瑜带人安营扎寨、巡视部伍、清点军械、察探敌情, 一直忙到三更时分才稍稍得空,进了孙策的主军大帐一看,只见营帐内灯火通明。

    孙策正在主位后坐着,面前的案几上摊着一幅牛皮地图,足有三尺长宽。孙策一边把玩着一柄金鞘匕首,一边与站在身侧的孙翊说话, 不时用刀尖在地图上点点, 孙翊在旁连连颌首。

    周瑜掀帐进门,带入一股寒风,两人都抬头向他看了看,孙翊唤道:“义兄!”周瑜向他点点头:“翊儿也在?”

    帐内一片杂乱, 除了一张案几和一张床榻还算整洁,四处随意堆放着缨枪、战甲、鞍鞯、箱箧,几乎没有个下脚的地方。孙策见周瑜进帐,便往旁边挪了挪, 让出身侧的位置,招呼道:“公瑾, 过来坐!”

    周瑜见孙翊在场, 只觉当着他的面儿, 不便与孙策太过亲密,推辞道:“不坐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 军中各处都安顿好了,晚上醒着点神儿,多派几个斥候盯着些。”

    孙策哪肯轻易放他走,道:“等等!公瑾,你从晌午忙到现下,好歹喝口水再走。”打发身旁的孙翊道:“老三,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你回去吧,早点睡,明日早起好练兵。”

    孙翊答应着,向周瑜招呼了一声,掀帐出去了。周瑜这才来到孙策身边坐下,摘了兜鍪搁在桌案上。

    孙策收起地图,倒了一碗凉水递给他,道:“凑合喝吧,好酒不多了,得留着庆功,这几日我喝的也是清水呢。”

    周瑜接过碗一气儿喝干了,抹了把嘴角,见孙策将手肘拄在桌沿上,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道:“为何留着庆功?你就那么笃定你能打赢?三日后才开战呢,想的倒是挺远。”

    孙策在外人面前很有军中主帅的威严,在周瑜面前却从没有个正经,嬉笑道:“怎么不能赢?我江东霸王的绰号岂是白叫的?况且有你在身边,想不赢都难。”

    周瑜将碗搁在桌上,挪

    过茶壶又倒了一碗水,道:“你不是最不喜欢人叫你小霸王么?前番许贡给皇帝上疏时提了一句,你就非要杀了人家不可。”

    孙策扬眉道:“他给皇帝上疏说我割据江东,狼子野心,让皇帝把我征召至许都加以控制,我不杀他杀谁?岂止是因为他把我比作项羽?前番我攻打吴郡时,已经饶过他一次了,谁知他不但不见好就收,反倒追着我咬,自己讨死,难道还能怪我么?”

    周瑜本是跟他说笑,见他越说越激愤,失笑道:“是是是,你有理。”端起碗喝了口水,又问:“方才你和翊儿说什么呢?”

    孙策道:“无非是交代交代战势,老三能打,别看他如今才十六,却很有我当年的模样。此番西征,我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周瑜道:“翊儿能打是不错,你对他寄予厚望也是情理之中,但你出征之前,既然已亲口指定了权儿为右军主将,翊儿为副将,就该主次分明才是。如今你三天两头地将翊儿叫到身边亲自指点提携,却对权儿不闻不问,是否有些偏心了?”

    孙策原本没当回事,周瑜说着话,他还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腰间的刀扣,又挪过周瑜的碗喝水,此时见周瑜蹙了眉,才停了手,凑近了周瑜道:“怎么?老二去向你告状了?所以你今日才来数落我?”

    周瑜叹了口气道:“咱们是看着权儿长大的,他从小就能忍,若不是被逼到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拉下脸来找我诉苦。老三的性子你知道,总是仗着兵事上的能耐,处处看低权儿,你让他给权儿做副将,权儿本就有些治不住他,如今你还时不时地拉拔提携他,更无形中助长了老三的气焰。右军现下虽归权儿调遣,但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人,这些兵都是看着你的脸色行事的,你偏向翊儿,打压权儿,他们自然也上行下效。如今在右军中,翊儿这个副将的话已比主将好用了,权儿都快压不住他们了。”

    孙策揽过周瑜的肩,从近处看着他俊冽的眉眼和明黄灯火下玉白的肤色,道:“你生气了?你倒是很心疼权儿么。”

    周瑜苦笑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是我方才去右军军营里巡视,

    亲眼看见那些兵不听权儿的号令,被我呵斥了几句才老实些。按说你往常虽也多少有些偏向翊儿,但好歹能一碗水端平,这次是怎么了?连手下都能看出你偏心。再过三日就要与黄祖决战了,这么下去你不怕右翼生变?”

    孙策这才拍拍周瑜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故意的。”

    周瑜侧首见他一双俊目映着灯火亮得如星辰一般,问道:“怎么说?”

    孙策带了满面隐晦的神色,向周瑜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些。周瑜只得倾身过去,孙策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周瑜只觉耳畔被他温热的气息喷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

    孙策得意地向后倚在背靠上,将两条长腿叠在一起,问道:“怎样?”

    周瑜笑道:“什么怎样?这么损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权儿怎会有你这么个大哥?”

    孙策挑眉道:“你这话说的,有我这么个大哥,是他三世修来的福分。舒儿自打嫁给他,便过得不大好,后宅里的事,我虽没法儿明着提醒他,但也不能不管,这主意可是我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来的。权儿若是再去找你诉苦,你不必理他,此番我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

    周瑜摇头道:“你还说我心疼权儿,我看你更心疼舒儿。”

    孙策闻言蹬了周瑜一脚,笑道:“你别瞎说,是阿皖临终前百般叮嘱我照顾好舒儿,我才对她如此上心的。”

    周瑜起身整衣道:“好好,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可别因此耽误了打仗才是。”

    孙策道:“这是自然,我有分寸,又不是头一回打仗了。”说着话见周瑜要走,忙伸出一条长腿拦住他道:“哎哎,你去哪儿?”

    周瑜差点被他绊倒,无奈道:“已是子时三刻了,我自然是回营睡觉去啊,明早还得起来练兵呢。”

    孙策忙道:“回什么营?这么晚了,就在我这儿歇下吧,今夜咱俩抵足而眠,就像小时候那样,我还与你有话说哩。”

    周瑜仍是想走,嫌弃道:“什么抵足而眠,咱们早就不是小时候了。再说你这里乱糟糟的,哪里睡得开?”

    孙策道:“怎么睡不开?

    我保证不挤着你就是。”扯过一旁的被子三下两下蹬开,胡乱盖在身上,又往一旁挪挪,让出一半的床榻,道:“公瑾快来,孤替你把床铺好了。”

    周瑜嫌孙策晚上睡觉不老实,原本还很不情愿,回头对上他一张明灿的笑脸,却不忍拒绝了,只得过去挨着孙策躺下了。

    次日一早,孙权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主军大帐里没点灯烛,四处灰蒙蒙的一片,案几、坐席、刀架在暗影中只能看出混沌的轮廓。

    孙权这几日都没有睡好,此时虽醒了,却不情愿起来,翻了个身,只听帐外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那声线无比熟悉,正是三弟孙翊。

    孙权自出征以来便受尽了孙翊的挑衅,加之孙策偏心,孙权虽身为右军主将,却已快被孙翊给架空了,如今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心下添堵,再也睡不着了。孙权起身穿衣束发,套上盔甲,出门一看,只见各营的士兵还未全都起身,只有负责炊饭的兵在营间的空地上埋锅造饭,升起的炊烟幽幽随风飘散。

    孙翊的帐子离孙权的大帐不远,孙翊见孙权掀帐出门,便跟上他道:“二哥,你今日起得倒早,可是因为与黄祖决战在即,心中没底所以睡不着了?”

    孙翊自小习武,声沉气足,周遭又极静,几个在附近徘徊的士兵听他语出讥讽,又念着孙策对他极为偏袒,便附和着他哄笑了几声,孙翊越发得意。孙权黑了脸道:“老三,你方才在帐外笑什么?过江一射之地便是黄祖的城池,这般高声大嗓的,也不怕被敌军听了去!”

    孙翊一挑英眉道:“怎么?你怕被敌军听见你打仗没本事,所以心慌了么?那也不打紧,你只要将主将的位置让给我坐,我保准能斩将破军,攻城掠池,到时你也就能跟着分一杯羹了,如何?”

    这已是赤/裸裸的羞辱了,孙权怒道:“老三,你别以为大哥偏袒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只要大哥一日不罢免我,我就是右军的主将,你不服也得服!时辰到了,去叫各营的人起来,吃了饭好练兵!”

    孙翊见他疾言厉色,带了满面轻蔑的笑色,吊儿郎当地去了。至这日平旦时分,士兵们

    都已整饬完毕,孙策和周瑜也早起身了,孙策自领中军,周瑜总领左翼,两边已各自开始排兵布阵。

    孙权便也不敢耽搁,来至河滩边临时搭建的练兵台上一看,却见自己手下的兵尚未来齐,东北角上缺了一队骑兵。

    孙权正纳闷,只听一阵马蹄铮铮声自远而近,正是孙翊领着那队骑兵冲了过来。孙权自练兵台上喝道:“孙翊,怎么才来?赶紧归队!”

    孙翊却在练兵台下将马缰一收,向孙权仰首道:“二哥,今日练兵我不掺和了,大哥昨晚吩咐我带人去探探附近的地形山势呢,我得走了!”

    孙权沉声道:“谁是你二哥?全军面前岂能作平常称呼!探地形山势派几个斥候去就是,何必带走一整队骑兵?”

    孙翊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哥……孙校尉这话便差了,江夏郡如今是黄祖的地盘,况且此处临近沙羡,到处都是敌军,只带几个斥候去,中了埋伏可怎么好?你忘了咱爹是怎么死的了?一队骑兵我还嫌太少了呢!”说着向全军扬声道:“还有谁想跟我去?”

    几千士兵原本阵列整肃,此时见孙翊振臂一呼,便都沸腾起来,四方响应。孙翊道:“想去的都跟我走!”话毕再不回顾,一夹马腹,四蹄踏雪的骏马如一道旋风般冲出了练兵场,身后无数骑兵策马追随,卷起一阵遮天的沙尘。

    待得尘埃落定,再看练兵场中,剩下的兵还不到六成,零零落落地勉强维持着原本的阵形,像是一面残破的战旗。孙权见状叹了一声,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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