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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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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吃酒

    那是萧墓开口的第一个句子。

    第二句,他说:

    “我请你吃酒去。”

    这很像萧墓的作风,是他能办出来的事情——

    见到有心交好的朋友,便立马邀约,一醉方休。随性至极,恣意至极。

    这世上很少有能够理解萧墓脑回路的人,万幸,慕容寂是其中之一。

    当即,他笑了笑,回头扬眉道:“好啊。我请你。”

    慕容寂和萧墓约在一间名为“竹肆听雨”的草庐中吃酒。

    萧墓待在周蝶庄,已有半年之余,哪里的酒好喝,哪里的下酒菜好吃,早被他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这间藏在竹林中的酒肆,外表看起来十分朴素,几乎少有人找来,但是一旦走进,便会发现曲径通幽,里面酒好喝,酒食也香得厉害。

    萧墓与慕容寂方一踏入,里面的老板娘便笑着说:“好难得啊,少侠,今日你带了同伴。”

    萧墓性情寡言,不善言辞,面对熟人的打趣,也只“唔”的应了声。

    “还是要‘不愁归’么?”

    老板娘问道。

    萧墓摇了摇头,说道:“三斤‘不愁归’,五两‘桃花泉’。”

    老板娘原本埋着首,此时闻言,却稍稍抬起眼来。拨算盘的手指也微微一顿。

    她笑道:“少侠,你知道的,我们家‘桃花泉’——”

    只卖至交好友,且一生只能买一次。

    “我知道的。”

    萧墓却打断她,没有让老板娘接着说下去:“我今日便买一坛。”

    慕容寂听他们打哑谜一样说来说去,只以为这桃花泉是很昂贵的酒品。微微笑道:“不如这样,萧兄,今日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必——”

    萧墓却拉着他,径直往帘子后走去了:“不用。我们来坐。”

    身后,是老板娘挑眉别样的目光。

    萧墓与慕容寂相对坐在一方矮桌的两只蒲团上。

    慕容寂把剑随意地靠在了身侧。

    萧墓却凝视着他的那柄剑,半晌,问说:“我可以看一看你的剑么?”

    “这有什么。”

    慕容寂回道,言罢,把剑递给萧墓。

    萧墓细细打量着,甚至用覆着微茧的手指去碰触。

    慕容寂微笑说:“它叫‘不弃’。”

    不弃剑约有四尺七寸,剑刃仅为三指宽。

    此时听到慕容寂叫它的名字,也忠诚地发出低沉嗡鸣声,作以回应。

    萧墓还记得它不久前在剿魔区大展身手的模样,此时见到泛着雪白光华的剑身本体。真心实意赞叹道:

    “好剑。”

    “你的刀也很好。”

    慕容寂微笑说:“方才是我眼拙了。萧兄修为高深,应当也是位难得遇见的绝世刀客。”

    萧墓说:“我不一定比得上你。”

    慕容寂问:“萧兄想与我一较高下么?”

    萧墓道:“我不想与新认识的朋友这样快刀剑相向。”

    慕容寂笑道:“那我们就永远不刀剑相向。”

    慕容寂与萧墓修为、灵力皆差不多,但是萧墓已经名扬天下,是举世闻名的刀者了。慕容寂却尚自默默无闻。

    萧墓早先不解,如慕容寂这样的耀眼的人,怎么会被挡住光芒。

    今夜过后,他才明白过来:像慕容寂这样每次都将自己的猎物转给别人,“低收高卖”的,大概十年也难能为人所晓。

    大概注意到萧墓的目光,慕容寂整理钱袋的动作顿了顿。

    他捻起一片金叶子,笑笑: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我自己。”

    慕容寂是孤苦出身,自幼吃遍了苦头。只是缺钱的话,睡大街他也可以接受,何必做这样给别人当猎手的无名之事。

    萧墓默了默,回应道:“我知道。”

    “我有一个师姐。”

    慕容寂说:“她近来受了些伤,急需银两买灵药。我们出门时带的钱都用完了,所以”

    这句话说的有些委婉,毕竟早前在藏锋山庄的时候,庄子里也时常出现银两短缺的情况。慕容寂如此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概是顾忌到藏锋山庄的名誉,慕容寂此时交谈,也没有提及藏锋山庄。只希望萧墓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小门派的修行之人,就很好。

    但是萧墓依然领悟过来了,慕容寂口中的这位师姐,必然就是藏锋山庄的大师姐,宫忘情了。

    慕容寂与宫忘情的感情很好,据传,这位藏锋山庄的大师姐,也是性情坚韧的女子。

    自从宫老爷子逝世后,她独力支撑起整个山庄,不仅通达聪慧,御下有道,剑术也无比非凡。即便是她的亲弟弟宫宜,也在这位长姐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慕容寂在外面给别的世家做猎手,也是瞒着宫忘情进行的。否则,以这位师姐对她的阿寂的爱护程度,定然要无论如何都不使慕容寂受委屈。

    慕容寂,宫忘情,宫宜,是自幼相伴长大,互相爱护的三位伙伴。

    他们情谊的深重程度,让慕容寂有信心立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背叛宫忘情与藏锋山庄。

    “如果是银两上的短缺,”踌躇半晌,萧墓说,“也许我”

    他话才刚开口,慕容寂却就已经笑着打断他,说:

    “多谢萧兄。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目前可以自己解决难题,倘若有一日我实在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了,定然向萧兄开口!”

    “只是做猎手”还是太作践你的才华了。

    萧墓欲言又止。

    慕容寂笑着道:“只要是真的除妖驱邪了,是谁做的,留不留名,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做猎手,做闻名天下的大豪杰我的志向便是为苍生谋福祉,以剑行善。能够做到这些,于我而言就已经够了,不再奢求更多。”

    萧墓沉默良久,他凝视着慕容寂的双眸,半晌,认真无比道:“慕容公子果然坦荡无私,淡泊名利!”

    “我与公子结交,是此生迄今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事情!”

    慕容寂笑笑,轻松愉快说:“‘慕容公子’太过生疏。萧兄,你与我师姐他们一样,唤我‘阿寂’便好。”

    恰逢此时,酒馆的跑腿将酒菜都端了上来。

    玫瑰煎,小黄鱼,腌海丝都是酒肆拿手的小菜。每样都装在别致的小瓷盘中,单只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慕容寂率先举杯,与萧墓轻轻一碰,笑说:

    “来,萧兄。敬,知己之谊——”

    萧墓回碰,清脆的声响中,他道:“敬,难忘之交!”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慕容寂与萧墓酒肆对酌,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飞速流逝,竟也逐渐到了月上正当空的时候。

    萧墓细心而擅长照顾人,他见慕容寂身侧的窗户开着,便不由探身,想要替他关上。

    以免夜风伤人。

    慕容寂笑了笑拦住他,又解闷似的拉了拉衣领,眉眼含笑说:“不妨事,我身子热,不惧寒。”

    萧墓说:“现在放肆,老来伤时,便受不住了。”

    慕容寂笑话他:“萧兄,你好像一个老学究。”

    但古朴典雅的窗格,依然轻轻地在萧墓手中合上。

    自幼,萧墓便在雪谷长大。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面对的都只有皑皑白雪,和一个性情古怪莫名的师父。为了摆脱乏闷,他试过许多种方法找乐子。包括但不限于下棋,观星,平画等等即便是乐律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

    今日遇到投机至极,一见如故的好友,萧墓心中快活无比,即便是效仿古人“清啸”几声,他也觉得不为过。

    想了想,萧墓拔出刀来,同慕容寂说:“古有弹剑而歌,却从无‘击刀而歌’。不如我们今天试试。”

    慕容寂微笑道:“如果萧兄‘击刀而歌’,那么我便舞剑相庆。”

    不弃剑雪白的光华自剑鞘泄出,慕容寂拔剑离席,自空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与萧墓击节的韵律相合起来。

    慕容寂身形单薄,但是他持剑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骤然改变。

    变得凛然,变得杀气纵横,如有排山倒海的气势与威压,无人敢撄其锋芒。

    月悬当空,竹林中的白衣人如鹤入云。

    萧墓看着慕容寂的动作与身形,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噌——”的一声,慕容寂悍然收剑。

    雪色长锋尚握于当胸,一线剑锋指向天际。

    “萧兄,如何?”

    慕容寂身上出了层薄汗,他笑着抹了把额头,笑盈盈地望向萧墓问。

    萧墓无比认真地回答:“此剑舞当绝代。”

    那一夜,萧墓自离开雪谷,离开师门,游离四方大半年以来最欢欣的一夜。

    后来,他过了十年,百年,又为这句话补上了一个限定——

    那是他此生最欢欣的一夜。

    二人就这么且歌且饮酒,不知不觉间,都逐渐醉得稀里糊涂,躺倒在地面上。

    萧墓抱着怀中的酒坛,眼眶明亮湿润,是那种困倦疲惫,却兴奋快活到不愿睡去的神态。

    慕容寂在堂下,手中还攥着自己的剑。月华自窗外泄入,白溶溶地浇在萧墓与他二人的身上、冰凉的地板前、寒意微凛的剑端上。

    慕容寂忽然想到什么,像一个玩心大起的孩童一般,他骤然把剑气输送到剑端上——

    一枝皎白的空灵莲花盛开在剑端。

    那是比需依靠实体莲种催开菡萏更加“高级”的玩法,意境所成全凭剑气,举世能够做到的不出五人。

    慕容寂把剑莲挑到萧墓身后,像是要给人一个惊喜似的,笑意满满地道了一声:

    “萧兄。”

    萧墓闻言,下意识转首去看。

    只见月光下,一衣冠胜雪的白衣人,一灵动不可方物的菡萏。

    哎呀,那是何等风华绝代的少年剑修,何等明朗无双的少时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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