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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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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宴会

    月悬当空,觥筹交错。

    一间华美清幽的园子,宴满了宾客。半个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到了这里来,按照身份地位的顺序,由首往后地排序入座。

    只不过,赴宴这么美好的事情,这些修真界的仙首们,此时脸上的脸色却都不那么好看。

    多少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

    原因无他,这次宴会的主人,是慕容寂!

    魔修头子,亦正亦邪的慕容寂!!

    他声名狼藉的程度,大概到了街边的三岁小孩儿,听说了此人的名字,都要大叫一声,又惊又惧地骂上一句:

    “啊!!妈妈,是那个忘恩负义的魔修慕容寂!!!”的地步。

    三百年前,人人听说慕容寂的名字,要赞美他;

    三百年后,人人听说慕容寂的名字,是一片沉默;

    平息了血潮之乱的今天,再提起慕容寂,只剩一下一句:呸。他怎么不早点死了好!!

    此时,这名让修真界众人都感情复杂的魔教头子,正坐在席位的首端。笑吟吟地看着座下众人。

    凭良心讲,他着实是生了一副好样貌。皮肤冷而白,坐在这漆沉沉的夜色里,就像一个踏月而来的艳鬼。

    他眼睑薄而轻微上挑,是一副略显刻薄的寡情相。偏生眉目生得秀丽,几乎可以算得上婉约,只远远看一眼的话,会生出一种“谁家的女儿这样姿容出众”的错觉。

    然而直到走近了,才会发现,这男生女相的人,其实是一柄出鞘的寒刃。冷而凛冽地插在风里,谁从他身边路过,都有被这清瘦身影冷然然一击毙命的风险。

    最关键的是,他杀人,或许还是赏心悦目、窈窕生情的。让那死在他手下的人,都有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错愣感。

    或许,这就是魔修吧。

    慕容寂人人喊打百年,并不冤枉。

    “为患二十年的血潮,一朝除去,诸位仙首当额手相庆才是。”

    瞥了一眼座下众人,慕容寂淡淡笑了笑,问道:“怎么,都还像家中出了丧事,一个个如丧考妣的?”

    作为魔修首领,慕容寂做东的宴会自然是热闹到了极致。

    舞娘两百人,歌姬四百人,奏乐六百人,上菜珍馐数之不尽

    但是这么华丽的宴会,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去放松享受:身姿绰约的舞娘,无人敢抬眸去看;弱柳扶风的歌姬,无人敢专心去听;如若仙乐的乐章,连在不在调上都没人注意

    原因很简单,他们既不是自愿来参加这场宴席的;也很担心自己只有来参席的命,没有平安回去的命

    “这儵鱼十分美味,是我特地令人从芘湖中打的。传闻若令人吃了,便能够无忧无虑,再无烦恼。”

    慕容寂指间的筷子拨了拨面前一盘鱼,一副百无聊赖的悠闲样子。他道:“诸位仙友不尝尝么?”

    在传闻里,儵鱼强大凶悍,极难捕获。若能只得其身上的一片鳞甲,都算属实幸运,要铭刻进传家史的。像这样煮熟了,撒上酱,装进盘子里任人享用,几乎是奢靡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能做出如此暴殄天物、肆意妄之举的,也唯有慕容寂了。

    “仙友?”

    慕容寂话音落,底下一人先笑了开。他身量高大,皮肤黝黑,是一副很高壮正义的长相。汉子耿然嗤笑道:“你一个魔修,谁与你是仙友!!”

    宴席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此人说的也不假。

    宴席上,有敬畏他慕容寂的、也有畏惧他慕容寂的;有对他慕容寂好奇的,也有对他知根知底所以恨之入骨的总之,虽然在同一个园子里坐着,但是各人怀的心思都不相同。

    在入魔之前,慕容寂是修真界七大世家之一的仙门公子,少年恣意,轻狂薄幸,也是何等风流意气的一个人物。这场宴席之上,自上而下排列前六的,都曾是他的故交好友。

    ——后面的,则并非不认识。而是没有资格与他相识。

    慕容寂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悠悠然地晃了指间的酒杯,不急不缓道:

    “是。你们风光正道,世间栋梁,看不起我等魔修——可血潮临头时,诸位顶立天地的正道栋梁也别来找我这魔修帮忙呀?”

    “——修为连魔修都不如、祸到临头,只有向敌人屈膝换生存,这也是你们正道的脊梁么?”

    他的语气放浪轻佻,包含戏谑嘲讽之意。那名高大强壮的侠士,登时涨红了脸,拍案道:

    “你!——”

    慕容寂目光平淡,好似口中冷酸说出的不是什么刻薄尖锐之话,而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侠士指着自己的手指上,慢声道:

    “其实,你只有一次同我说话的机会。所以到这第二句,已经是你赚了。”

    话音刚落,诸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出他是何意,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黑壮侠士倏然一阵战栗,仿佛被人从骨头内揪住了魂魄血肉,痛苦得想要大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只刹那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委顿下去。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般不断缩小,直到成了一滩铺在地面上的血肉——

    然后连那血肉,也变成了一缕白色的青烟,盘旋着向上散溢

    直到收拢到席首上慕容寂的指尖。

    ——缠魂!

    慕容寂最常用的杀人之法,缠魂!!

    席位之上,众人脸色“唰”的都变了,不止是因为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肆意妄为地屠杀正道同伴;更为他区区一个邪道,慕容寂动手时,满座诸多仙首、栋梁,竟无一人能阻止他杀人!!!

    这不仅仅是挑衅了,简直是如同侮辱!!

    慕容寂看着众人,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下那名参宴者的魂魄,解释道:

    “抱歉啊,我毕竟是个魔修。让别人在我的宴会上大声说话,很难控制着不生气的。”

    “”

    仙门翘首——善顾门的门主白重锦已然变了脸色,指中双筷重重拍在案上——

    “慕容寂,你放肆!!”

    慕容寂讶然地看着他,费解问道:“我亦不是第一天如此放肆,怎么,你们才是第一天知道吗?”

    宴席中,陡然升起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目光均环绕在慕容寂的身上。偏生这位始作俑者,还轻悠淡定,安然若素。

    慕容寂杀人。

    他的整个术法体系,都建立在杀人之上。如若他不杀人,就没办法修行。

    常人屠戮,只不过是造杀孽;但他杀人,却可以收集亡者的魂魄,吸纳被收割者的修为。也就是死在他手上的人愈多,他的修为愈长进,愈不可战胜

    所谓魔修,因此得名。

    “你这个畜生”

    善顾门门主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他望着慕容寂的眼神,好似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食其肉饮其血哪怕在三百年前,他们其实也是好友。

    “我是不是畜生,已经没有太多的讨论意义了。”

    慕容寂慢声地说:“我杀人,可杀人也能救人。如若没有我饲养的那些‘孤魄’,谁在血潮中救那么多平民百姓?只怕以你们的修为、策略——”

    他脸上升腾起一抹很嘲讽很不加掩饰的笑,问道:“现在整个修真界的活物都死干净了吧!我替你们做了脏活儿,怎么,还瞧不起我么?”

    “”

    “咔嚓”一声,坚实沉重的象牙筷,已在白重锦手中齐齐折断。

    “我今日宴请诸位,也是考量着血潮方退,诸位仙首的灵洞天府不少还毁坏着,无处可归吧?”

    慕容寂懒洋洋说。他的目光落在下席,很散漫地扫了一圈,冷然而淡漠地说道:“但如若诸君不领情,就趁早收拾了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

    坐在下席的仙门修士,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大好看。他们这些人,走出去哪一个不是万人之上,修为逆天。被人捧着尊敬着,何时受过“不吃滚蛋”这种放肆无礼之语?

    当即,有数人黑着脸色起身,一拂袍袖,走了。

    慕容寂倒无所谓,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催促身边的服侍奴仆:“奏乐。”

    奴仆冷汗涔涔,挨个通传下去,叮嘱:“主子吩咐奏乐——”

    靡靡的丝竹之音,婀娜多姿的舞步,再次在宴席中间响起来。恍若方才的血腥和死亡,都从未发生过。

    慕容寂的老巢,是一个修在谷峰上的无人之地。人称永劫域。

    在慕容寂定居在这里之前,谷峰上是片草不生,无丝毫灵迹可寻。在慕容寂定居之后,谷峰从片草不生变成了血流成河。无数冤魂亡者丧命于此,几乎走一步,都能从土壤中踩出腥臭浸透的鲜血。

    所谓永劫域,名不虚传。

    来时有魔族子弟指引,并未遇到什么危险;此番离去,不少仙首修士都是独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途中就遭遇陷阱,根本没有命下山了。

    因此,在慕容寂放话逐客之后,先是心高气傲的修士们走了一批;然后,坐如针站的墙头草们,互相使眼色,结伴走了一批;最后夜色深重,一些胆小的修士厚着脸皮来问慕容寂能否借宿,又退下了一批。

    宴席上剩下的,只剩下七个人。

    曾经在三百年前,和慕容寂携手同游天下的“和光散修”,七人。

    少年时携手同游,看遍天下。彼此宣誓要永远在一起,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谁伤害他们其中一个,剩余六人都将不计性命地为他报仇。

    可现如今,不拔刀相向,兵戎相见就已经算很努力克制了。

    ——当然,这主要指的是剩余六个人对慕容寂的态度。

    慕容寂并不是什么热衷自讨没趣的人,他知道这曾经的友人都早已经对他不啻,因此也不勉强。只懒洋洋听完了最后一首奏乐,也不打招呼,径直站起身,同身侧的奴仆吩咐:

    “随我回幽篁居,剩下的仙首们,请他们自便吧。”

    奴仆不敢多话,俯首回答:“是。”

    今夜的月光真好看,皎白又纯净。

    可惜,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一起看月亮了。

    走在路上,慕容寂想。

    “主子,请上马车。”

    到门口时,外头的小仆等候已久,恭敬地俯身朝慕容寂道。

    慕容寂点点头,抬脚踏上台阶。

    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旁侧侍立的小仆,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今夜是你当候吗?”

    印象里,今夜应该是侍候慕容寂的另一个奴仆伺候他才是。

    但是那名小仆垂眼笑了笑,像是有些很不好意思般,回答道:“阿粒去看医官了,他今日说身体不舒服。”

    “哦。”

    慕容寂应说。他没太在意,永劫域的奴仆太多了,即便一个个记,也得记个十年半载才能记完。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认得。

    慕容寂转身过去。

    但是,就在那一刻,他转身过去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样什么冰凉的东西夹着风声而至。“噗”的一声,将一股冰凉的寒意刺进他的胸膛。

    慕容寂僵了一下,缓缓地垂眸去看。只见是一把漆黑的刃尖儿,突兀地斜插在夜色里。

    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刀剑往下淌,滴落在地上。

    慕容寂漆黑的袍子上,从心口处浸出一片温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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