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人活着的底线是不能触碰的
沈煕的头,猛地就犹如炸裂般的疼。
妹妹死的地方,死的地方……
有些被遗忘掉的记忆,又忽地冒了出来,还如腾蛇似的翻搅着,一瞬间,他就觉得天地眩晕,仿佛,这一刻的他,又已经深陷其中了——
年幼的他和沈畅,上了一辆特别豪华的车,沈畅哭的很惨,一边跟窗外的老人挥手,一边还跪坐在车子的后座上向后看。
村长爷爷追着他们的车子不停地跑,可人终究是跑不过车子,不一会儿的功夫,车子就消失在转角处,他们就看不见村长爷爷了,爷爷也就再也追不上他们的车,而沈畅,哭的就更厉害了。
他也想哭,可他是哥哥,哥哥怎么能哭呢。
他要成为妹妹今后的依靠才行,所以,他含着泪,即便是眼尾红的厉害,眼眶湿润的厉害,他也要逼着自己不掉下一滴泪来。
车子缓缓地前行着,他们也离村长爷爷越来越远了。
这一段环道,碰上了冰雪的天气,就格外的难走。
车子里面,除了沈畅偶尔的哽咽声,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直到耳边砰的一声炸响之前,他们的世界都是安静的。
车子磕碰在悬崖峭壁上。
这一刻,
他似乎是听见了许多人的惊呼声,可也是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就又随着深坠而没有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紧紧的抱着沈畅,沈畅都哭了一路,可却在这一瞬笑了,她气息微弱的说:“哥哥,不哭啊,等到救护车来了,我就好了,你别怕啊哥哥,不怕的哥哥。”
从村长爷爷身边离开的那一刻,他隐忍一路都没哭,此时,却和沈畅反过来了,沈畅没哭,他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
可眼泪也只是默默地流着,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顾不及自己什么样子,只看见了沈畅的身上都是血,哪里都是血,就连曾经那双总是带笑的眼角里,流出来的也都是血。
他想要抬起手给她擦一擦,可他使劲的抬了几下,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碎了。
他的眼泪,也流的更甚了,就这样看着沈畅,沈畅却是笑着躺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睛。
生命的最后,他听到沈畅低喃的说:“哥哥,我好像是撑不住了,你要争点气,替我好好的活着啊。我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后山上,在夜晚的时候,会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萤火虫,可漂亮了,你记得去看啊哥哥。”
“记得去看啊哥哥。”
这个声音弱极了,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整个车子里,就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的眼泪,一行行,一串串地流,等再睁开眼时,就是一屋子的消毒水味儿了。
他醒来后,就疯了似的往外跑,可跑一次,就被那些高大的男人给抓回来一次。
而这些男人,则是沈家老太爷的保镖。
他疯了似的吼,疯了似的作闹,他要回到那个环道上,沈畅还在那里呢。
可后来……
不知是哪个医生将他抱进怀里,声音冷静沉稳的告诉他,“孩子,那件事情,都已经过去半年了。”
半年了,死者已入土,今夕也已非昨夕了。
一个沉浸在悲伤痛苦中的小孩子,随着这句话落下,突然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后,一滴泪,也缓缓地,流出了眼角。
从此,出山有路,可再没有一条路是唤做归途。
而青虢村后山的萤火,仍然明在了每一个仲夏的长夜,可也再没有等来一个人,会为它们的璀璨而欢欣鼓舞。
他声音低喃着:“我没有家了,没有亲人了。”
不仅没家了,没有亲人了,甚至是连心,也在那一刻起,没有了。
也是在那一天的夜里,他逃出医院,还捡到一个走丢的小女孩。
……
而另一边,沈川挂断电话后,便冷凝着视线,落在云懿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声音淡淡而平静地说:“云懿,我害过很多人,但我从未害过你。”
片刻后,他又自嘲地笑了。
不紧不慢地道:“可被我害过的人,他们都不及你会报复,会算计,还会蛊惑人心。”
“商场上,阴险狡诈的人,我见过很多,对我,另有所图的人,那就更多,可你……”
他的眼睛眯了眯,视线一凝的就又笑了,“最是会装无辜的那一个。”
“一个小姑娘,去年的那个时候,你还没满二十岁吧,云懿,”他又轻声地笑了下,声音也无波无澜地:“你的心机、太重。”
“沈先生。”
云懿只是被绑住手脚,听他说完,云懿也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我也没对你做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包括我说我胃痛,我也没有骗你。”
“是啊。”
沈川又吐出一口烟雾,仍旧平静地,“就是因为太真,让我想怀疑,连怀疑的理由都找不到,你说……”
他又看向云懿,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礼貌,“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呢,才让我那么的相信你,即便你没有自己要求过什么,我都会主动的把自己送上门去,帮你逃出去,以至于……”
他自嘲的发笑,“威胁沈煕的筹码,就这么的被我放走,因此,我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沈家所有人。”
他深深的吸了口烟,又吐了薄薄的烟雾说:“小妹妹,你说说看,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你的沈煕哥,你要帮着他这样的对付我呢。”
云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索,视线又落在沈川微抖的手上,随后,又看向沈川的脸,她轻声开口,也是平淡又冷静。
“我觉得,您的记性,好像也有点糟糕。”
沈川笑着挑了下眉,随着烟雾吐出,含着笑道:“怎么说?”
云懿:“您说,您从未伤害过我,可是您的人,把我给绑了两次,我很害怕。”
沈川的手又抖了一下,抬眸看她,强调道:“可我并没有伤害你。”
“我说了,我很害怕。”云懿依旧冷静地看着他,而后道:“沈煕也让我害怕过,但不是这种威胁到生死的害怕,如今,”云懿的视线瞥过身上的绳索,勾起嘴角,很自然的笑了下说:“您又把我给绑了。”
沈川用舌尖舔了舔齿贝,忍着冲动,依旧斯文礼貌着,“可我依然没对你做什么。”
“可我的恐惧,也并未减少丝毫。”
云懿轻喘了一口气,淡声说:“这个时候,我知道我不应该刺激您,但是,出于您的教养,对我也还算礼貌,我觉得,值得我跟您说一些真心话,而不是处处算计,您、要听吗?”
“你说。”沈川的视线落在别处,没有看她。
“除了您把我给绑了,您还让我做过什么,您记得吗?”
沈川的手又抖了抖。
云懿说:“您让我穿着微薄的衣服,坐在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水晶灯下,接受别人自上而下的打量,接受别人的闪光灯,对着我拍照却又轻嗤不屑。”
“沈先生。”云懿说:“这样很丢脸的,您知道吗?”
“抛却生命安全不论,我是个人,我也是有自尊的。”
“而且,对于我的职业素养来讲,我的自尊感还很强,我是一名儿医,您却毫不给我留颜面的将我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辱。”
“只要有一个人,将那天拍下的视频发到网上,再通过一些卑劣的手段进行处理……”
云懿顿了下问:“您觉得,我的这个医生,还能当的下去吗?”
“也许,这只是您的一个无意之举,可毁了我,却也只是分分钟钟的事。”
“您也一直觉得,沈煕他很差劲,可是您再想,他就算是让我穿,会穿在大庭广众之下吗?会让那么多的闪光灯对着我进行拍摄吗?会让我穿成那个样子,一动都不敢动的,坐在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水晶灯下、三个小时吗?”
云懿顿了一会儿,又看向沈川,沈川的嘴角都在微抖。
她说:“沈先生,我也想要问问您,人活一世,您觉得,生命安全和人身羞辱,对您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是吗?”
“我的境界不高,道德感也不高。”
云懿说:“但是我觉得,真若是想要尊重一个人,那最起码的,人活着的底线是不能触碰的,底线是什么东西呢?”
她说:“与我而言,一个就是生命,一个就是尊严。”
“您口口声声的说着,您从未伤害我,可很巧的是,这两件事情,您刚刚好,都做了。”
“您不仅威胁了我的生命,还同时的羞辱了我的尊严。”
沈川半天没说话,烟蒂烫到了他的手,他才回了下神,看向云懿:“我以为,我没对你做什么更恶劣的事情,就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云懿的眼睫颤了颤,浅笑一下回道:“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我之间的仇恨值,才没有被拉满不是吗?”
“也因此换来现在,我还会心平气和的跟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已经满满的都是算计了。”
“您至少还留给了我一点点的尊重,所以现在,依然可以得到我对您的尊重。”
“但是那天,我将笛子放下时,跟您说过的话,也是认真的,当所有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开始,我是真的希望你去死。”
沈川深呼一口气,心脏都跟着抖了抖,难以言喻的情绪是下压的,又问:“那沈煕呢?”
他薄唇轻启地,“他什么禽/兽的事情都做过了,你为什么不恨他?”
“你知道……”
他轻嗤地笑了笑,而后看着云懿,依旧用着他那温雅又不屑的声音说:“他跟多少人上过床吗?他经历过的人,可能比你认识的男人都要多,你就不嫌他恶心吗?”
云懿的心口,忽而被他说的就像是堵了什么似的。
她压下自己的情绪,声音低低的,一如既往地,越生气就越冷静。
她说:“可您知道吗,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我做过什么,只不过就是,说了些想让人一巴掌扇死他的话而已。”
沈川猛地瞪向她,声音是有些发颤的,“沈煕说你为他打/过/胎!”
“可他同样不也说过自己和很多人上过床吗?”云懿笑了下,“您真的见到了?”
沈川的眼睛慢慢瞪大,自己的世界观似乎都在瞬间崩塌,微颤的声音,压制着说:“他从小到大,就像是沼泽中的泥,已经污脏透了。”
“可他现在是律师,不知您见没见过,他的字写的也是非常地漂亮。”
云懿又看向一地的烟蒂,笑了下说:“我其实,在他身上闻到烟味儿的时候,真就不是特别多,他从来都是夹在两指间,却是很少的将它们放进嘴巴里。”
沈川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云懿说:“我也不想让您活的太糊涂,太过自欺欺人。”
“他在你们的眼中,是很不好,很肮脏,也很不招人待见,甚至,还会被你们沈家所有人唾弃,可是沈先生,您听过一叶障目这个词语吗?”
“您还记不记得,在你们想要独占沈氏那50的股份的时候,他是怎么跟你们周旋的?”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废物啊沈先生。”
“你们不也是一直在提防着他吗,怎么一边提防着,一边还非要把他往废物的那个类别里分呢?”
“是您,不愿相信他并非是徒有其表,是你们,不愿相信,他真的可以扭转乾坤。”
“沈家的落败,也是因为你们,明明知道他不是一个傻子,却偏偏不愿意把他往聪明类别里面划分,而是执着的选择用一个拙劣的对待傻子的方式来对付他……”
云懿又停顿片刻说:“是你们不聪明了沈先生。”
“你跟我说这些,”沈川再次地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她,眼里隐着阴蛰,“不怕我真的杀了你,污了你吗?”
“特别怕。”
云懿承认的坦然,“可我觉得,道理就应该讲给懂的人听,我觉得,您应该听一听。”
沈川看她,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深,随后,缓缓地勾起嘴角就笑了。
声音也平静到极致,“就是这样,云懿你之前就是这么做的,七分冷言,三分热语。”
“道理应该讲给懂的人听?你觉得我很讲道理是吗?”随后他又反问了一句,“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很讲道理吗?”
他自嘲的抿了口烟蒂,笑着,“你把我架的那么高,我就下不来了,所以,出于男人的自尊,我也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也自然是不屑于那些肮脏龌龊的事的,呵,可笑,真是可笑。”
“您是觉得我奉承?”
云懿也笑了下,“也对,我这是惜命啊,毕竟,死了的话,谁还知不知道会有来世呢,我能有这么一世,特别的不容易,我当然要好好的珍惜了。”
沈川的眼眶,突然酸的厉害。
曾经那些恭维的话,她连否认都未曾否认,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承认了是奉承,是虚假,是另有目的。
她说话,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如刀子的刺着他。
这把刀子,看似软的厉害,却是开了刃的,他怎么就从未意识到呢?
那锋芒毕露的刃口,自始至终的都是对着他的胸口,可他的眼睛,就好像木头做的一样,一声声恭恭敬敬的沈先生,叫的他心就盲了,眼就瞎了,然后……当利刃剜了心时,却他妈的还在自欺欺人呢。
痛啊,是真他妈的痛啊!
他真想问一句,云懿,你现在这么激怒我,就不怕死了吗?不惜命了吗?
你是真的不惜命了啊,甚至从她的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沈川觉得,她还看透了生死,看清了他的目的,所以,为了洗尽沈熙身上的骂名,拼死,你也要激我一激的是不是。
他一点一点的平缓了心态,起身,又一步一步地走到云懿身边,扔掉烟后,就双手拄在椅侧,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逼压下来的气势混着浓烈的烟味儿,令云懿的眉头皱了皱,浑身也都紧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