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十一月十五,皇宫要在皇家别苑举办一场秋夜宴。
昌宁唯一的庶妹,宜思公主杨伊眼看着也长到十六岁的年纪,该寻个夫家了,然而宜思的亲生母亲顾太妃,自先皇逝世后便一直住在城外皇家寺庙太常寺,与清灯古佛为伴,不常出世。
昌宁长姐如母,只得自己来操心这事。除了宜思,还有萧平王,先皇弟弟家的和殊郡主十五岁,刚刚及笄。两位都是正当大好年华的少女,却都还未有婚配。是以昌宁便办了这场宴会。
是夜,中书侍郎年佳府。
书房,年佳正在看书,年可站在一旁拉着她爹的手臂撒娇,声音娇滴滴的,“爹,您就让我去吧。嗯,好不好?”
年可因为几天前跟和殊郡主起了冲突,差点打起来,被年佳知道以后,在家禁足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听说皇上办了个宴会,小姐妹们都要去参加,可是她却不能去。
她怎么可能甘心?这可是她正式认识颜为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她不得懊悔死!
年佳不为所动,“你去干什么乖乖在家呆着。”
年可急了,“全京城的名门贵女都会去,我不去像话吗?”
年佳放下书,看向年可,“你忘了前几天跟和殊郡主差点打起来,你去了,皇上能给你好果子吃?”
年可瘪瘪嘴,“哼,女儿又没有做错,怕什么。”
年佳语重心长道:“再怎么说,她也是郡主,你平时能躲着就躲着点。”
年可言不由衷,不甚耐烦地“哦”了一声。
见女儿这个样子,年佳又道:“你这次就别去这个宴会了,你都快定亲了,安安心心在家呆着,学学女工,少出去抛头露面的。”
一说到这个,年可就来气,年佳想给她定的亲是她的表哥,卫郡王的儿子杨定。可是这杨定长相、武功都一般般,年可从小对他就没什么好感。
年可不依,有些生气道:“谁同意啦,我才不要嫁给他。”
“你不嫁,那你想嫁给谁?所有王爷里,都已经成亲了,萧王爷的世子才八岁,难道你嫁给她?王室里正妻更是要讲究门当户对,大多是几个家族之间往来,从小就定了亲的,还能由你随便选?”
“反正我不想嫁给他,谁爱嫁谁嫁。”
说完,年可便负气离去。
年佳摇了摇头,这女儿真是从小被宠坏了。
荣京西城皇家别院。
秋末冬初的夜晚已经很是寒冷,广场周围都支起了又高又大的火盘,烈火熊熊燃烧,把这个寒夜都点亮了,同时也为昌宁驱散了不少的凉意。
巨大的幕布下,昌宁披着毛裘披风倚在矮榻上,拿起手中温热的酒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她其实是不太能喝酒的,但是夜色清冷寒凉,喝了酒可以祛除不少的寒意。
今日京城中所有年轻的王公大臣的子女都来了,现场好不热闹,平日里,男子们无非就是在家里读读书,写写字,或在军营中练武;女子们则在家中绣花,做女工,难得有这样盛大的活动可以让大家聚在一起。
“皇姐姐。”
原本坐在位置上的昌宁听见一声清脆悦耳的喊声。抬眼望去,一个娇俏女子忽然出现在眼前,身着粉红色棉衣,梳着双平髻,钗子上的羽毛随风飞舞。来人正是萧平王家的闺女,昌宁的堂妹和殊郡主杨云。
看着和殊轻快活泼的姿态,昌宁不禁感叹青春年少就是好啊,她都不记得自己这么无忧无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和殊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双臂一把抱住了昌宁,撒娇道:“皇姐姐,好久不见啦。云儿可想你了。”
昌宁笑着拉和殊到自己的身边坐下,许久不见她,倒也想念得很。
“皇姐姐也想你呀,怎么好久不见你入宫来看我。”
小姑娘娇俏地“哼”了一声,随即道:“云儿倒是想呀,但是每次入宫,皇姐姐都在忙政事,都没有空陪云儿。”说完她嘟了嘟嘴巴,脚还使劲跺了几下地面。
这话倒是真的。每次和殊来,都要等昌宁处理完公务才有时间陪她,常常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小姑娘年纪小,自然受不住,昌宁就让她去找宜思玩,然而宜思也是个性子静的,两人也不怎么能玩到一处去。
昌宁有些无奈地轻轻敲了敲和殊的头,“都是大姑娘了,还要别人陪你玩,宫里那么大,自己不能玩吗?不然带着承儿一起来也好啊。”
承儿正是和殊的弟弟,八岁的萧府世子。
和殊嘟囔,有些委屈,“宫里有什么好玩的,真不知道皇姐姐整日在宫里待着怎么受得了。”
这这么被怼了,昌宁一愣,宫里无聊?
“那宫外就好玩啦?”
昌宁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姑娘爱玩什么,她像和殊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整日在宫里看书习字,画画,也并未觉着无聊。
“嘿嘿,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在宫外啊,我每天跟小姐妹们穿着男装去逛市集啊,在课上捉弄夫子啊,对了,前几天,我们差点还和年可打起来了。”说到这和殊激动起来,“年可,您知道吧,仗着她爹是中书侍郎,娘亲又跟卫郡王府沾亲带故的,高傲得不行,还总爱欺负人家。”
年可?昌宁似乎有些印象,这不是上次在京兆府门口拦着自己的那个女孩吗?
和殊环视了现场一圈,“你看都不见她来,肯定因为差点打起来的事被他爹给禁足在家里了。活该!”
昌宁看着她,好奇地问:“她欺负你了?”
“那怎么可能!”和殊抬高声音,“她敢!”
昌宁疑惑,“那你们究竟是为什么打架?”
为了男人呗,和殊差点脱口而出,她后知后觉地用手捂住嘴巴。好险,她才不想让皇姐姐觉得她在学堂上不学无术,甚至为了男人争风吃醋,和别人打架呢。
和殊耸耸肩,想混淆过去,“哎呀,就是些小事,没什么的。”
昌宁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她又问,“那你跟小姐妹们穿男装逛集市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让人家知道我堂堂一个郡主去市集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呢?所以我就稍稍打扮了一番。嘿嘿。”
昌宁想了想,“哦,那没人看出来你们是女子吗?”
“当然没有啊,我怕被人看出来还特意粘了胡子呢!”
细皮嫩肉,身娇体弱的小姑娘粘胡子,那个画面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哎呀,皇姐姐这些可好玩啦,你也不要一整天都待在宫里嘛,无聊死了。哪天你出宫,我带你去玩啊。”
人小说的话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昌宁笑出声,点头表示同意。
此时,一位打扮贵气,行止端庄的妇人走过来拍了拍和殊的背,斥道:“云儿,不许无礼。”
和殊有些哀怨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萧王妃向昌宁行了个礼,“请皇上恕罪,云儿素来调皮惯了,臣妇回去一定多加教导。”
昌宁拍了拍和殊的背,“皇嫂,无妨,都是一家人,私下里不用拘于那些礼节。”
话虽如此,萧王妃毕竟是世家出身,讲究礼数惯了的,她还是行了个礼道:“多谢皇上。”
“对了,”昌宁四处看了看,“承儿没来吗?”
“回皇上,来了,可是这会不知道跑哪里去,调皮得很。”
昌宁看着和殊笑道:“比和殊还调皮吗?”
和殊娇嗔,“皇姐姐,你怎么也开云儿玩笑?”
昌宁哈哈大笑,“可不是我说的,这不是刚才皇嫂说的吗?”
萧王妃也看着和殊,笑着说道:“可不是,承儿整日跟在你身后,你多少也注意些言行举止,莫给弟弟做坏榜样。”
和殊坐正身子说道:“知道啦,云儿近日在学堂上都乖了很多,成绩也进步了许多,夫子都夸赞我呢。
昌宁看着她,嗯,是谁说课上还捉弄夫子,差点和同窗打架呢?
聊着聊着,韩昭过来禀报,“皇上,时辰到了,宴会是否正式开始?”
昌宁点了点头。
萧王妃见状,笑着说道:“皇上,那臣妇和臣女先过去了。”
和殊冲着昌宁眨眨眼,“皇姐姐,有空我们再聊。下次出宫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玩啊。”
昌宁也笑眯了眼,“好。”
随着“一声宴会开始”,众人也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舞女们在管弦丝竹声中拿着羽扇翩翩出场,佳人当舞,婉转蹁跹,令人眼花缭乱。
一曲舞毕,昌宁站起来,朝下面坐着的两排贵子,贵女们举起了一杯酒,“各位爱卿,今日明月高挂,天朗气清,朕想起一首诗,‘华堂良宴开,星使自天来。舞转朱丝逐,歌余素扇回。’如此良辰美景,众位难得聚在一处,应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说完,一口饮尽了手中的酒。
台下的男子、女子们也站起来同回“多谢皇上”,而后一口饮尽了自己的杯中物。
昌宁坐下,随即用手示意大家也坐下。
颜为坐在左排中间,离昌宁不近也不远。
今日的她一身锦袍绒衣打扮,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头上梳着个敕云髻,插了两三个珠花,两耳上佩戴着精巧的耳饰。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打扮,似乎只是比平时更细心了一些。可是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干脆利落,生动可爱,在火光的映衬下灼灼其华,莹莹生光。
她在和身边之人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趣处,嘴角弯弯笑起来,眼角轻勾,眉目柔和,耳边珠花也随之轻颤,她周身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整个人美丽隽永如画,仿似虚幻出来的一般不真实。
明明看得清楚,却又像是隐在深浓缭绕的漫天水雾中,隐隐只能现其形,但光凭轮廓,都能看得出来是怎样的倾城美景,山川秀色,平白无故惹人遐思和眷恋。令人拼命想剥开重峦叠嶂,跨过千层阻碍,去一窥究竟。
看着堂上言笑晏晏,举止淡雅的昌宁,颜为拿起酒杯,仰起头,一杯酒入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觉得双眼迷蒙了,拿着酒杯的手,甚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心头的暖以一种万马奔腾,风卷云涌的气势,从左胸腔一路扩散到四肢百骸,刹那间就充盈了他全身的每个经络,让他整个人都浸透在那种比入口的温酒还要熨帖着他的温热里。
那感觉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强烈,由不得他再去忽视和藏匿。
逃不过,颜为在心底无声地叹息,终是逃不过,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逃不过。
有歌女拿着琵琶开始弹唱,所唱之曲正是《诗经——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果真是相思劳人心神,思君念君思相亲,撩人的曲意由歌女口中唱出更显缠绵悱恻,直击心扉。
颜为握着酒杯,半响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