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更
一日的秋风, 刮得整条巷子都只剩凉。
云筝这几日睡得早,天刚暗下来,她扔了鹅毛毽子, 便要拉着小团子进里屋。
沁儿跟在她身后, 朝小公子那件刺金白披风上拍了两下,沾着的尘灰扬在空中,她抬头望去, 小姐站在她前边,突然止了步。
“带着小公子, 去你屋里歇着。”
“啊……”小丫鬟不明所以, 侧身一看,两个侍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厢房门口。
沁儿只好堪堪停了往下说的念头,抱着小孩朝外走去。
云筝默不作声推开门。
一如既往的黑, 窗户好像都被蒙了什么, 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她只能借着门外的一点光亮,看到有人影坐在正前方的桌前。
“你来了?” 那声音问她。
云筝不说话,她自己洗漱一番, 像是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一般,摸黑将床铺铺好,盖上被子, 安静的闭着眼睛。
“一只,两只,三只……”
为了让自己尽快睡着,她开始无聊到数羊。
“云筝……”
殷白岐的声音透着迟疑,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少年有些紧张的咽了下喉咙。
他眼里透着茫然, 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我刚出生时,就被扔进了枯井里,是个老乞丐把我捡了起来,他说我命贱,是个好养活的,就把我一直带在身边。”
“我一直都很感激他,那时候长得小,讨的铜板都比别人多些,我把那些钱全都给了他,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可也有许多乐趣可言。但我们谁也没想到,我们两个乞丐,竟然被一个抢劫的盯上了。”
“他偷偷跟我我们好几天,摸清了藏钱的地方,拿着刀就上来抢,那把刀比我还高,我记得很清楚,他杀过来时,老乞丐一下就把我抱了起来。”
“他把我举在胸前,替他挡了一刀。”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好像并不关心有没有人在听。
云筝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这些事情,殷白岐从来没同她说过。
《临淮传》里,也从未提起过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他没想到,那歹徒竟然刺偏了,从我肩上划过去,刚好刺中他要害,然后,他就死在了面前。”
“从那时起,我从未信过任何人,我更不会相信,有人挡在我面前,是在帮我挡住灾祸,而不是让我去死。”
“直到我遇见你那天,那天在西市,你突然挡在我面前,我其实,是很不能理解的。”
“你明明怕我,却又毫不顾忌地挡在我面前,我觉得你很矛盾,但更多的,我其实是在欣喜。”
说到这儿,他好似大胆起来,往云筝的床铺边移动了几步,认真而慎重的对她说道:“云筝,你是第一个,帮我挡住灾祸的人。”
云筝的心猛地跳了下,她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从那时候起,我就会不自觉的注意你,观察你,想你。越是想你,我就越能得到更大的欢喜,后来我才想起来,你在湖底的时候就救过我,你可能想象不了,我知道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云筝救过他,护过他,将他从漆黑的湖底拉了出来,那团带他拨云见日的光,他抓住一次就戒不掉了。
见过光的人,是不可能愿意继续忍受黑暗的,他遇到了云筝,就要紧紧抓在手里,绝对不可能放手。
“云筝,”他叫了她一声,把她的手轻轻扬了起来,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手心。
“云筝,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云筝回捏了一下,望着眼前的影子不确定道:“戒指?”
“嗯。”
零让他看到的那个世界,刚好就有这样的东西。
他在用云筝熟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但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含糊,云筝盯着那片黑色的影子审视了很久,追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什么?殷白岐摩挲着她掌心,并没有说话。
协议上说过,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他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所以也绝不会冒险。
这样沉默让云筝很不舒服,她盯着他,轻轻哼笑,“戒指的意思是,你在向我求婚?”
她将两人的手举起,沉声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在你对我诉苦之后,就答应和你在一起?”
殷白岐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他思考着云筝的这句话的意思,很久才道:“云筝,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会对你很好,你也没必要怕我,就算我登上帝位,你也不用怕我。”
云筝只觉得好笑,“用杀人威胁我,让我不用怕你?”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忍了很久才道:“是不是只要没杀过人,你……”
你就会同意?
但后面的话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少年眼睛低垂着。
越是珍而视之的东西,越是会小心翼翼。
云筝怕他,又不足够怕他,有些事情,若他不狠心,就没办法再牢牢握在手里。
他不会再蠢到,拿这种事去试探。
话说了半截就缩了回去,云筝敏感的察觉到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那好,我问你,”她把那枚戒指举起来,“如果你的身份,和我,你只能选一个呢?”
“为什么要这样选?”似乎觉察到她口气松了下来,殷白岐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他没有任何退路,从皇子,到称帝,这是协议的一部分,他必须按照零给的剧情走。
他不过是一本书里的角色,若是不按照协议来,那他这个男主,会去哪里?
文字抹杀吗?
他不太愿意再往那方面想,云筝任由他抱着,也并没有反抗,只是语气很轻的问:
“若你登上帝王,我就会死呢?”
她语气很沉静,仿佛在问他,明天早餐要喝羊奶还是豆浆一样。
就因为太过平静,殷白岐反而怔住了,他像是没听懂,下巴微弱地拂过了她额上的发,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云筝依旧语气平淡,“你称帝那天,我会死。”
这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语气,少年蓦地心慌起来,过往的种种一下浮在心头。
云筝怕他,难道是因为这个?
他有些暴怒的站起身,又很快想起和零签订的协议,方才有些回过神。
“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死。”
他丢下这句话,像是要忙着去确认什么,紧跟着就出了门。
云筝叹了口气,阿九说她救了他,可他明明才是护在自己面前,救了她的那个人。
她的一壶热水,竟然就抵得上一条命了。
墙面冰凉,她隔着衣服靠上去,将手搭在膝盖上,过了会,她亮亮的眼睛抬了起来,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阿九为何要说,不可能。
这不是正常逻辑下该说的话。
还有,他方才那句说了半截的话,他说,如果他没有杀过人……
这里就更不对了,既然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怎么会有人这么问。
还是说从一开始,阿九不正常的表现,就被自己疏忽了什么。
云筝拿着那枚他给的戒指,一点一点的用指尖摩挲着。
那东西并不圆滑,甚至有些恪手指。
她思索了半天,并没有想出什么头绪,干脆披着披风下了床。
她将窗户推开,终于有月光照了进来。
云筝蹙着眉,心里的不安更浓了,她竟然在此刻才反应过来,阿九每次见她,都是在没有任何光的情况下。
自他回来后,她没有一次,看清过阿九的样子。
她站在月光下,有些微颤的举起那枚戒指。
好在月光很亮,她凑近了些,发现那些凹凸处,是一串小字。
上面用很精致的柳体写着:
云筝 > 殷阿九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想一口气更完所以拖了下,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