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云筝
随着丫鬟的喊叫声, 云侍郎步履匆匆走进屋内。
他眯着一双小眼,看到老夫人时才如蒙大赦,连忙凑上前来喊了一声, “母亲。”
恐是吓得慌, 声音都颤了几分。云侍郎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里直呼要老命,方才他在门口, 可是把一屋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无脉之人啊,家中若真出了这么个怪人, 整个云家怕是都要搭进去。
“母亲不妨让我为筝儿把次脉。”
他这把年纪混到侍郎之位已实属不易, 决不能因一个小丫头把自家赔进去。
说完这话,他便满头大汗地等着,却是半晌未听到一句回答。
云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儿子, 隐隐觉得不太对。
他平日哪会管筝儿的事, 怎么现在倒有闲心来西院了。
再者说, 今儿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太赶了,倒像是被凭白凑合在一起似的。凭她几十年在宅子里积累的经验,老太太敏锐的觉得自己被人牵着走了。
“母亲, ”见她不说话,云侍郎又靠近了些,悄声道:“这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若真如那郎中所说,那就只能舍了筝儿罢。”
若真是无脉,只怕纸包不住火,早晚事情会传出去,到时候再做取舍,可就晚了。
云老夫人眼中隐隐有些惊异, 似乎并未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淡淡道:“如何舍?”
“待我把完脉,”云侍郎咬着牙,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道:“若是真的,便只能当做病逝处理了。”
死人无脉,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断不会再和那活生生的无脉之人有任何关系了。
他一番话说得都不带喘气的,云老夫人愣愣地瞧着,气得差点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可是你侄女啊,和你血脉相连的一条命,你说舍就舍了?
当真是个扶不起的猪脑子。
“老夫人莫急,”见状,青兰走上前扶她,安慰道:“兴许是那郎中瞧错了,让老爷看看也好。”
越多人看,这事不就越能坐实了吗,她云筝还能有命活下去?
按云老爷这性格,单说为了他这顶乌纱帽,也不会让这种祸事惹上身。青兰心里暗自咒骂一声,又按了下自己的肚子,舍了二小姐,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若不是被二小姐赶了出去,她的孩子又怎会……
她本想再劝几句,云侍郎却是等不及了,也不管老夫人如何瞪眼,用纱绢隔着按了下去,过了会,又伸手探了探鼻息,方才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
“母亲,筝儿她这是……”
看他那样子,青兰便知自己赌对了。既然二小姐没有脉,云老爷定要将人舍了才是。
老爷现在,怕是要宣告什么了。
她都不需得费半点功夫,就将人这么抹了去,青兰心里冷笑一声,这仇,也算是报了一半了。
只是她的笑还未落定,就见门口晃出几个人影来。
“祖母,大夫请来了。”
众人回头,见殷阿九立于门前,朝着老夫人行过礼后,这才带着位老大爷进了屋里。
“这是静安堂的景华大夫。”少年介绍道。
闻言,屋里登时噤声,静安堂在禹城无人不知,景华大夫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他曾治好了太后多年不愈的顽疾,被圣上亲赐了金匾,至今还挂在他医馆里。
只是景华大夫名声太盛,就算是达官贵人去请都是极难请得动的,这殷阿九又是如何将人请来的?
老夫人沉静地看着少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才道:“景华大夫给太后看过病,想来定是不会看错,那就劳烦大夫替筝儿看看。”
她说着便腾了位置,老大夫慈眉善目走到软塌前,就是要看病了,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问话。
“老爷方才是要说什么,小姐如何了?”
青兰说得很是慌张,看上去可是担忧得很。
她捏紧了袖口,心里不耐地想,殷阿九这是,请帮手来圆谎了吧。
盛名在外的大夫,哪能是一个年轻郎中比得过的,他的一句话,可比任何人都管用。
青兰心里早已咬牙切齿,若真如此,她的计划不就废了么?
那以后哪还能寻着机会?
总不能真让云家出事吧,她还等着在云家享清福呢。
就是料定了老爷不会让这事祸及云家,她才费心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闹得不大不小,只要二小姐没了,哪还有后面什么事。
是非成败就在眼前,她哪里甘心。青兰想明白后,又假意担心道:“老爷,小姐应该没事了吧?”
现在这屋里唯一能利用的,就只有云家老爷了。
乘他现在还拿不定注意,非逼他把话说出来才是。
云侍郎明显噎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时有些难以发声,顿了下,忽听旁边有人开口道:“这可真是巧了。”
老夫人回头,见那个一脸清秀的小沙弥走上前来,听他作揖道:“下山时师父特意嘱咐过,说是小姐今日恐有一劫,让小僧多注意着些,不想还当真碰上了,不知可否让小僧替小姐瞧瞧?”
他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了,问:“不知当日师父所赠的姻缘绳是否还在?”
一屋子的丫鬟大眼瞪小眼,都这时候了,还提什么姻缘绳,一个和尚来凑什么热闹。
老夫人目光灼灼,盯着那小和尚看了几秒,又轻声“嗯”了一下,招手让沁儿去取盒子了。
见沁儿当真出了门,一圈人更是奇怪,老夫人怎会如此听一个小和尚的话?
连殷白岐都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看了小和尚几眼,视线慢慢移到旁边的青兰身上。
他看人时几乎是不动的,目光却能像倒刺一般让人发憷。
青兰登时感到来者不善,心猛地惊了一下,几日不见,这奴才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日见老夫人要收他做养孙,青兰只当是老夫人为了打击他和小姐才定下的事,只是今日再看,这奴才确实已同往日大有不同。
难不成先前他那副卑微模样,都是装的不成,现在失了忆,反倒把本来面目露出来了?
青兰讪讪想着,小和尚却已经开始把起脉来,他面色未变,看起来平和又安详,却是一直闭口不言,过了会,沁儿这边都已将东西取来了。
她双手捧着盒子,问道:“小师父可还有什么吩咐?”
云老夫人也望向那小沙弥,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虽还不知全貌,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要害她孙女。
有人害她,便需有人救她。
老夫人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对这小和尚生出的信任,像是忍不住似的,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目光灼灼道:“小师父,筝儿如何了?”
那小和尚又是浅浅一笑,将盒子里的红绳取出,轻轻套在云筝手上。
待绳结稳稳绑在女孩手腕,他才道:“小姐方才晕倒了,自然脉象不稳,不过现下已是大好,不如请景华大夫也看看。”
说着便让开了位置。
见此情景,青兰默默退了一步。
不对劲了,连小和尚也出面帮忙,那她方才岂不是暴露……
青兰悄悄看了眼,见老夫人没理自己,当即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年轻郎中吼道:
“哪来的骗子,满口胡诌竟敢诅咒小姐,你当云家是你能忽悠得起的?”
说罢,扯起袖子唰唰就是两耳光。
那年轻郎中被她打得直愣神,懵了一下,忙磕起头来,“是小人医术不精,求老爷莫怪,求夫人莫怪。”
他狠命磕着,额头都印出一片乌青。
老夫人斜眼看着,半分理会都没有,待青兰一番表演完,景华大夫那边也已经完事了。
老人家站起来,心平气和道:“老夫人无需担心,小姐只是中暑晕倒,并无其他异常,待我开几服安神药给她服下,便可大好了。”
闻言,云老夫人隐隐松了口气,扬声道:“既然景华大夫都说无事,那筝儿定是无事了。”
事已至此,便是有了定论。
被圣上赏赐金匾的大夫都说了无事,再有人多舌,便是瞧不上圣上的赏赐了。
云侍郎虽心中还有疑惑,但也不敢再开口了,只是乘人不注意时,又偷偷给云筝把了次脉。
竟是和方才大有不同,脉象实实在在是有的。
云侍郎顿时惊了下,转念一想,大夫既然说了脉象不稳,许是方才自己没查验出来也未可知。
这么一想,他便平和了许多,微微撩拨着胡须在心里感叹道。
可真是一场闹剧啊!
老夫人发了话,一屋子的丫鬟又各忙各的去了,殷白岐站在门口,淡淡望着躺在榻上那人。
少年目光一寸一寸移过她的脸,看到她有些隐隐发紫的唇时,手骨间咯嗻响了一声。
“求,求求你,”景华大夫见四下没人,立刻乞声哀求道,“可以放了我孙儿吗?”
若不是自己小孙儿在这人手上,他今日断是不会出门的。
少年却像压根没听到似的,望着云筝鼻尖的微弱起伏,不知在想什么。
景华大夫看得心里焦灼,却是敢怒不敢言,僵了会,才听少年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一个时辰,最迟一个时辰便能醒了。”
闻言,少年这才转过头。
一个时辰,那便足够了。
另一头,青兰已经跟着老夫人出了院门。
云老夫人为表感谢,亲自送小沙弥出门,又令家丁送来许多花果香烛,不想那小和尚却是不接。
只道:“来时师父特意交代过,当日所求的姻缘绳需得好好带着,方能护小姐平安,现在既已无事,小僧便告辞了。”
听他要走,云老夫人急忙叫住,总觉得此事有疑,像是大师父早就预料到一样,拉着他拐弯抹角地问了许多,
但那小和尚人精似的,问什么都是只闭口不答,反而是路过沁儿身旁时,朝她望了一眼,道:“今日有雨,施主出门莫忘了带伞。”
出门?
沁儿一愣,这话说得真真奇怪,小姐都成那样了,她怎么可能出门啊。
小沙弥却只是笑笑,一一施礼过后,便从后门走了。
老夫人疑虑未消,在院门口站了许久,跟着的一群人谁也不敢先迈出一步,过了会,突听身后有人唤了声。
“祖母,”
老太太登时挑了下眉,竟是漏了这么号人物,待她转身时,就见殷阿九已是站在了眼前。
“祖母,”少年叫得极其自然,并未因之前的羞辱感到半点尴尬,语气笃定道:“既然景华大夫都来了,也请给青兰把个脉吧。”
听到这句话,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青兰惊得浑身抖了下。
殷阿九,难道知道什么了?
怎么可能,她谁都没告诉啊……
“不必了,”老夫人定定看着他,“阿九只需告知我,有还是没有?”
见少年不动声色的摇摇头,老夫人冷笑一声,“那青兰便随阿九处置了,定要让我满意才行啊。”
被这么个傻子耍了一圈,若是她年轻时,当真要先把那贱人的舌头拔出来才是。
又傻又蠢,当真以为她一把年纪是这么好骗的。
殷白岐微微点头,只道:“是。”
青兰闻言,立刻捂着肚子尖叫起来,只是还未曾叫出一声,就被两个家丁堵嘴套上了麻袋,扛起朝后门走了出去。
她的叫喊如闷钟般传来,看得景华大夫一阵发慌,心下登时又为孙子愁苦了几分。
殷白岐跟在后头,路过老人时,依旧目不斜视,只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你孙子,就在你家柴房里。”
小巷外,此刻静得只有马儿吃食的声音。
院里的闹剧刚刚谢幕,这边的默剧却又开演了。
青兰被抹布堵了嘴,两眼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公子在外面还未回来,这个奴才真敢对自己做什么?
殷白岐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垂着,声音更是不带半点情感:“喜欢用毒害人?”
说着,他用短刀朝院墙轻轻一划,琉璃砖上立刻开了一道口子。
青兰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半死,拼了死命将抹布吐出来,大喘着气道:“你,你别吓我,我是大公子的人,出了事他定会找你算账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青兰颤抖着想,就算殷阿九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孩子,可他毕竟曾是跟着大公子混的奴才,难道还真敢动大公子的枕边人?
少年未置一词,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地面。
那地上还留着昨夜暴雨淹起的一滩水,死气沉沉的泥水,此时却是比猩红更加夺目。
他轻眯起眼瞧着,道:“土勺是你害死的。”
青兰下巴一颤,面不改色回他,“我弄死他作何,一个厨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可能承认。
那日她不过是托人让土勺下药而已,谁知那乡下人不仅不听劝,竟还敢嚷叫出声来,这反应,哪是能留下活口的。
她调查了云筝这么久,宜早不宜迟,怎么能让他一个厨子坏了好事。
“不是问你。”少年有些不耐地歪了下脖子。
他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陈述一点事实而已。一个时辰呢,等云筝醒来,还有一个时辰,找不到人出气可不太好。
但被出气的傻子显然比他更着急,见他不说话,青兰眼珠转了两下,声音都软了几分,
“阿九,我给你好处,我可以帮你,帮你在云府取得地位。”
“我知道你在云府举步维艰,老夫人可没那么好心,只要我们联手,说不定日后,整个云府都是我们的……”
话没说完,便见少年轻笑了一声。
青兰一下面目狰狞起来,什么意思,他凭什么敢笑话自己。
当真以为他那条贱命现在值钱了吗?
她紧紧盯着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声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肩上那一箭,就是二小姐射的。”
云筝射他那一箭,他还被蒙在鼓里吧。
以前西院里的好些丫鬟,可是全赶走了呢,二小姐那点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
小姐不敢让殷阿九知道的,她就偏要说出来。
不是爱当舔狗吗,她倒要看看,他还如何舔得下去。
话音刚落,少年果然变了脸色。
这下,殷白岐便连打发时间的乐趣都没了。
他将衣袖里的纸包拿了出来,慢条斯理道:“知道你买的这些药,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青兰看了眼,这她哪里知道,殷阿九提这个作何。
青兰又急又疑,冷不丁想起了二管家那张烂脸,她隐隐记得,二管家脸上的水泡,可和殷白岐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青兰反而笑起来,若殷阿九只敢像对付二管家那般对付自己,她可不带怕的。
只要有命活着,她就绝对能再站起来。
“这是用死人,”少年冷冷地盯着药粉,“一点一点试出来的。”
“你,你……”青兰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话,试毒怎么会用死人试,不都是用活……
这么想着,青兰浑身一颤,如同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不,你不敢这么做。”青兰大吼一声,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连声叫喊起来。
殷白岐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正准备招呼人捆她下去,却见沁儿急匆匆从门口跑过来,边跑边喊:
“阿九,阿九,小姐醒了,她非要吵着去清绝寺,我们根本拦不住,你快来看看啊。”
少年一愣,即刻朝前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又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为什么?”
青兰拼尽全力叫了这么一声。
她不明白。
明明受尽了屈辱,为何还要要留在那人身边。
明明自己能给他更好的,为何他竟然敢嘲笑自己。
明明好处就在眼前,为何他还能无动于衷。
殷白岐的脚步未停,直直朝院门走去,单薄的影子在阴云下显得朦朦胧胧。
为什么?
少年也问了自己一遍。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心里勾出的那道影子便渐渐有了形状。
那张小脸半仰着,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藏着会发光的夜星。
所以,答案大概是……
因为她叫云筝吧。
想到这,少年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因为这个名字就代表了,她是你绝对不该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哦,下章应该会有奇怪的角色出现哇,哇哇,就酱紫……
祝大家看文开心,我去写感情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