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汗珠
“阿九, 你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云筝立刻起身,只是都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 就听少年开口了。
“别过来, ”
殷白岐扬手阻止了她,细细听来,声音还带了一点压制。
“我自己静静。”
他并未再追问那个让他恼怒的问题, 转身独自朝假山后面走去,行至拐角处时, 脚下顿了顿, 似乎想回头看一眼,偏生下巴别扭极了,生硬地挺在那个位置好几秒。
直到听见沁儿在身后喊了声二小姐, 他才微微合了下眼, 似乎终于安下心来。
风未动, 假山背后便是无人之地,和前院的热闹半点不相干,少年半靠在山石上, 闻着那腐朽而潮湿的青苔味,轻轻吐出一口气。
“怎么帮?”他问。
很快,声音再次聚集, 像是从沉睡中晃过神来,零的机械音显出一丝病态的狂喜。
【一个协议,只需要你同我达成一个小小的协议。】
【只要你答应,我甚至可以帮你一步成王。】
少年垂着眼,黑瞳里的光暗了又暗,仿佛根本不在意它后半句里, 那四个字有多大的诱惑力。
一步成王?
殷白岐笑着摩擦了一下食指,毫不掩饰地问:“是要将我抹杀?还是出卖灵魂?”
笑话,怎么可能?
如果这个零真能让人一步成王,如此巨大的能力,又何必缠上自己这个不知名的废物奴才。
它随便挑一个人,不都能把事情办成吗?
除非……
【当然不会。你只需要承担一点点,甚至都称不上风险的风险。】
闻言,少年眼里飘出一点不屑,转而换了个问题:“异域者是谁?”
他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震惊,异域者为什么要被抹杀?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零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你不用知道。】
要不是现在它的力量丧失了大半,他才不会同少年废话。
“那就换个问题。”殷白岐依旧一动不动,“云筝为什么没有脉象?”
零蓦地冷笑一声。
果然,这人即便知道了真相,依旧还是在意那个女人啊。
被她耍得团团转,还非要像条狗一样呆在主人身边呢。
真贱,零默默的想着,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它话语中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鄙视。
【你怕承受不了真相,宁愿活在谎言里?还是怕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那点卑劣情感,其实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同情和怜悯而已?】
【你难道没有嫉妒那些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吗,你可是连站都不配站在她身边呢。你分明已经嫉妒得发狂,为什么还不想同我定下协议?】
零笃定的说完,开始观察起那双眸如清泉的眼睛。
这次无论如何,少年都会同意了吧。
上次的一番话过后,殷白岐就被刺激成那般模样,现在,就算为了那点点嫉妒之心,他也会答应自己的吧。
毕竟,那些该看到不该看到的,它都让少年看到了。
零收缩着。它现出的时间不多了,恐怕再过几分钟,就又要回到空间积攒能量,现在,它只能将最后一点力量集聚起来。
是啊,它现在的力量确实很弱,但它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变强。
就比如,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
此刻它只需安心等着少年的回答就好了。
“你在求我。”
对方带着笃定的声音传来,不是疑问,而是相当之肯定的语气。
殷白岐说着,随意的掰动了一下脖颈,目光透出一点深意。
有些人高高在上久了,脑子还真是不好使。
从这个自称零的东西第一次来诱劝自己时,殷白岐就已经感觉到了,它非要缠着自己而不找其他人的原因,那便只能有一个。
它非他不可。
一个虚张声势的玩意罢了,几句话,就让人看得透透的。
思及此,少年带着嘲讽的笑意慢慢在嘴角浮现,零却是当即一愣。
它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心下颇有几分感叹。不愧是自己选出来的男主,一下便能察觉出问题的关键。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那个女人面前,就非要这么卑微呢?
真是个该死的女人。
它恨恨地想,回道:
【那你不妨先试试看,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定能让整个云家都对你刮目相看。】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同我定下协议,将收获一份怎样的意外之喜了。】
荷塘边,沁儿一边给云筝扇风,一边不甘心地问她,“小姐方才为什么不和祝少卿多说会话,听说他外祖父是禹城首富呢,这边半条街都是他家的。”
“跟我没关系啊。”云筝坐在石凳上,单手杵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她哪里管的了什么祝大人,现在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待会儿要如何应付殷白岐,想到这,她再次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沁儿手里那把弓。
“可是,可是……”见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沁儿急得脑袋打转,“可祝大人现在都还在看着小姐呢。”
啊?
云筝总算是有了点正常反应,顺着丫鬟的目光看过去,见祝铭负手站在湖对岸,看样子,还真是在同自己遥遥相望。
看她转过头来,祝铭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扬手朝她这边挥了挥。
?
这人要干嘛,她可没时间跟他瞎扯。
待她眯起眼再看时,祝铭旁边的人突然叫了声,“祝大哥,快看,我钓上东西来啦!”
话刚说完,那人立刻将鱼竿提起,是只颜色艳丽的红锦鲤。
云筝一眼划过,对沁儿道:“人家钓鱼呢,什么盯着我看,你以后可别再乱说话。”
那些人可不敢说祝铭,搞不好,坏的还是自己的名声。
她语气严肃,沁儿不敢再反驳,只是红着耳跟想,可方才祝大人,明明就是一直盯着小姐这边看的呀。
云筝被扰了神,有些不太舒服的站起来,她活动着手脚,朝假山后面看了看。
这么会了,殷白岐怎么还不出来。
她想着少年刚才那副气得发抖的模样,心里就一震打颤,有些发蒙的偏头望着,就在她扭头时,斜眼瞧见了一位站在石桥上的青衫男子。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弓,正对着前方。
云筝盯着他看了一眼。
等等,青衫?
这是……
她顺势朝着他弓箭瞄准的方向看去,不是对准祝铭还能有谁。
这不会是大变态吧,他还敢光明正大把他哥给射了?
眼下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连连吼道:
“快快,箭拿来!”
等她再一回头,就见那男的拉弓姿态早已摆好,只差最后松手放箭了。
她立刻拉起弓,对着的,却是祝铭的方向。
唰的一下。
两支箭先后射来。
云筝快人一步的,射在了祝铭脚下。
年轻的少卿不由退了一步。
慢了的那支箭,就刚刚好插在了他旁边。
云筝看着,突然咦了一声。
这么一看,那只箭插进去的地方,对准的好像并不是祝铭,而是……
她还在疑惑着,祝铭那边却已经动了起来。
他走到石桥边,朝那青衫男子点了点头,便带人往她这边来了。
两人面上并无不和之态,云筝远远看着,心想莫不是自己多管了闲事,待两人走近时,就听那人开口了。
“想是云姑娘误会了,应淮方才是要射大哥钓上来的那只红鱼,让姑娘惊着了。”祝应淮一身青衫,看起来也是位翩翩公子。
他说完,还抬头看了云筝一眼,眼里满是笑意,显得无害,又纯良。
云筝看着他,默默往后移了一步。
祝应淮是吧,果然就是那个大变态了。
这人说话可真是得体,云筝有点鄙夷的想,要不是自己看过书,恐怕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脸上笑嘻嘻,心里指不定在想着什么恐怖之事呢。
云筝满是嫌弃,她本不想和变态沾上什么关系,只是这祝铭倒底也算个好人,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但救了这次,以后怎么办?
罢了,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云筝摆摆手,暂时不想再多管,客套了几句就准备走了。
只是刚一转身,却见殷白岐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身后。
云筝倒吸一口凉气,飞快朝后瞅了一眼,见祝家两兄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一下紧张起来。
不能让大变态和阿九对上。
她赶忙上前,引着少年往前走:“阿九,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她轻轻拉了一下,少年却是丝毫未动。
祝家两兄弟也像商量好似的,定定站在两人后方。
云筝有些发懵,总觉得气氛隐隐透出点诡异。这三人,怎么像是要“三足鼎立”一样,开始对峙起来了。
她心下慌得很,但没一会,旁边的人就开口了。
“二小姐可真是一副好心肠。”
啊?
殷白岐似是话里有话,连语气都怪怪的,云筝悄悄看了一眼,小声道:“没有吧,可我只对阿九好啊。”
殷白岐漠然看过来,冷冷的目光尽是不信,倒也没再说什么。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厚起脸皮了,云筝心里摸得门清,又问他,“我也饿了,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
这会找不到候府二小姐,想来今天还要多呆一会儿的了。
话刚说完,就听站在身后的祝铭问道:“云姑娘想吃什么?”
祝铭扶着额头,本想上前一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晕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突然划了过去,刺得他脑子疼。
但也仅只一瞬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他这才出声问道:
“这条街上有家最出名的醉仙楼,里面的老鸭汤可是一绝,不知云姑娘有没有兴趣?”
他将老鸭汤说得如此明显,云筝不免有些疑惑的抬起眼。
谁跟他说自己喜欢喝老鸭汤了?
闻言,殷白岐眉梢间渐渐生出不悦之色,他盯着祝铭看了眼,又没什么表情的垂了下去,倒也不像有什么好在乎的。
只是在一瞬之后,少年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方才和零的对话。
将他们踩在脚底,像踩死一只蚂蚁般,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啊。
殷白岐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两人的影子,这么一看,倒也分不出什么高贵,还是不高贵了。
影子哪有什么高低贵贱,死的怎么斗得过活的呢?
他一言不发的想着,云筝却是急得不行。
她明明都已经拒绝了祝铭的邀请,又叫了殷白岐好几声,但几人却均不动脚。此刻她顿觉无奈得很,殷白岐不好哄,祝铭又不是她能哄得人,这些人到底在僵持什么?
她烦闷的朝后退了一步,不想脚底一愣,刚好踩中了块石子。
那石子像条滑滑的鱿鱼,带着她整个人歪了下去,脚踝处立刻生疼起来。
崴脚了。
这下可是真尴尬了,沁儿立刻上前扶她,祝铭也朝前走来,却被身旁的殷白岐顺势挡在了身后。
少年不算宽阔的肩膀硬挺着,没有丝毫退让。
祝铭这次终于皱起眉。
即便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位三番五次的挑衅。
他记下了少年的脸,正要开口,几个候府的家丁突然匆匆跑了过来。
“各位公子小姐,家里老夫人突犯旧疾,此次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公子小姐体谅,来日候府定会回礼赔罪。”
众人均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听出来了,这是在下逐客令。
老夫人旧疾,为何他们从未听说过?
一群人互相传递着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云筝却完全不知其中关窍,心里倒是有几分欢喜。
这样正好,她便可先带着阿九就回去了。
这候府可真不好待。
她没看那几个家丁,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盯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殷白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扫了一眼,终于动了动。
他转身朝前走去。云筝任由沁儿扶着,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只是没一会,男人却又忽地停下脚。
他脸上抹了冰一般,对着云筝看过来。
不是吧,这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云筝心里可苦了,还要怎样,明明自己都已经崴脚了,就不能回去再说……
“上来,”
殷白岐膝盖微曲,是云筝刚好够得上的高度。
一旁的沁儿看呆了,嘴里都够塞下颗鸡蛋的。
殷阿九要背小姐,这算怎么回事啊?
天老爷,被别人看到了,她回去可如何交代。
云筝也是一呆,全然没想到少年会这样做。
他刚才不是还气得要命吗?
怎么这会突然就,云筝想着,却也往前走了几步。
“阿九不生气了吗?”她歪着头问。
她本就不重,背起来并不费力,但殷白岐背着她,整个背却是生硬地朝前僵着,看起来颇为费力。
“生气。”少年冷然回道。
呃……
云筝忍不住有些奇怪起来。
殷白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在她的印象中,少年永远只会有两种表达方式,要么板着脸不说话,要么就是以“不”字开头来回答。
不必,不会,不生气……
这才是少年惯常的表达。
现在突然直言起来,那就是真生气了吧。
她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眼沁儿手里拿着的那把弓,有些恍然的叫了声,“阿九。”
比她平时的语气,都要软上几分。
殷白岐脚步不可察觉地缓下半拍。
“阿九,”云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阿九要是实在生气,那就也射我一箭。”
这听起来像是取巧的话,但云筝其实并未这么想。
如果少年的心结当真在这于这一箭,她是真的很想彻彻底底去解决掉。
毕竟之前的仇怨,也只有这一箭了。
也免得,日后夜夜都要担惊受怕的。
她刚说完,少年登时停下脚,云筝因着惯性,往前靠了靠,撞在了他的伤口上。
殷白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样,脸一下就白了几分。
“你敢。”
过了会,他这样答了一声。
云筝便立刻懂了,他这是又要把气压自己心里了。
她把脑袋往前埋了下,问他,“那阿九要怎么才能不生气呢?”
生闷气不释放出来,就会像个定时闹钟一样,时不时就要闹起来,那怎么受得了。
但这个问题对于殷白岐而言,着实有些困难。
他确实生气,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让云筝做什么,自己才能不生气。
似乎他一直想的都是,自己要去做点什么。
他有些苦闷的弓着身,刚往前迈了一步,耳朵边突然有东西动了动。
云筝拿着自己的帕子,轻轻替他擦了下。
大热天,还背着个人,想不流汗都难。
云筝自己也流了好些汗,她本来就是易出汗的体质,刚刚那么一动,额角上的汗珠便顺着下巴滴了下来。
轻轻地落在了少年的颈上。
像一股发烫的小溪,从那里顺着滑落下去。
少年的蝴蝶骨猛地抽了下,只觉后背上瞬间刺出火花来。
“你……”
云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强忍着,将她放到了地上。
或许是为了不显得尴尬,殷白岐站定后,语气凉凉道:“这么轻,看来厨子是白养了。”
他倒还嫌弃上了。
沁儿这下终于不满了,嘟着嘴阴阳怪气道:“厨子又不是你,哪里用得着小姐来养。”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殷白岐也看不出生没生气,过了会,他有些发懵的问了句,“你说谁在养我?”
“可不就是……”
沁儿还来不及说出半句,云筝立刻像被激到似的,抬手就将她嘴巴捂上。
这种感觉她可太熟悉了,她敢打赌,只要沁儿应下这声,刚刚才哄好的人,怕是立刻就要炸毛起来。
炸毛了,却只肯在自己心里苦着。
云筝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人又开口了。
“是啊,二小姐为什么养我?”殷白岐倒没有方才那般激动,只问她,“因为愧疚吗?”
云筝哪里敢说,当即哆嗦了一下,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殷白岐立刻回声反问,却是连下巴都无意识颤了下。
不是愧疚,是因为什么?
少年像是盯紧了猎物一般,生怕一晃眼,她那点微妙的表情就逃了。
他怕自己再也看不出,云筝有没有对着自己说谎。
但又更怕看出,云筝对自己说谎了。
在这样的等待里,空气里都乌云密布起来。
过了会,他看到女孩脸上缓了缓,笑盈盈朝自己走过来。
她拉起了自己那只从来不愿被人触碰的手。
殷白岐瞬间被一种诡异的舒适感,连同一种难堪的紧张感包裹着。
他复杂极了。
他想甩开,却又舍不得那上面的温度。
但是女孩一开口,他就全然放松下来。
云筝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眼睛上贴了贴。
“因为阿九在这里。”
说着又晃了下肩,眼里闪出了漂亮的日光色彩:“也在这里。”
她看着少年,认真道:“阿九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伤口里,在我的很多很多地方。”
“阿九要的答案太长了,我们一天说一个,好不好啊?”[1]
作者有话要说:
1、最后这句台词的来源:答案很长,我准备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你准备要听了吗?——林徽因
2、卡在背人这个情节了,因为这个梗实在太常见了,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丁点自己觉得还算出彩的细节来,抱歉了。
3、另外就是,可能男女主年龄要改,我先预告一下。
最后,祝你们看文开心啊!
感谢在2021-06-17 22:27:46~2021-06-19 01:5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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