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
秦启申倒下去后,整个坊内都慌乱起来。
人群被迫散开,张伯掀开男人的眼皮看了两眼,连忙换人将医药箱取来,对着他的东家道:“还好,只是暂时昏迷了。”
秦启申毕竟有着那层身份,若真在天工坊里出了事,恐怕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
祝铭点点头,吩咐将人抬到内屋。
他将众人遣至坊外,换了几个带刀的护卫进来,开始逐个寻找是否还有遗漏的黑虫。
从始至终,这位少卿处理得都很镇定。
张芯元这会见他终于得了空,忙端了杯凉茶递给他,一众贵女看着,心里好不嫉妒,嘴巴都快扯歪了,还不敢说出来。
“祝哥哥,”张芯元颇为得意的笑了笑,“我大哥说过几日要请会英班的台柱子来唱戏,到时候给你下帖子,你可定要……”
“稍待。”
张芯元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直接打断。
她瞪着眼瞧着,祝铭直直朝前迈出,竟是又追着那个恶女人的方向去了。
不不,定是她想错了。
那女人身份没她高贵,年纪又比她足足大了一岁,还是个被退了婚的,祝大哥怎会追着那种人走。
张芯元心里抗拒着,直至祝铭走到那人身后,停了脚,她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好你个外地来的坏女人,张芯元咬牙切齿的想着,你给我等着,等到你来候府那天。
我定要你好看。
这边,隔着还有几步远,祝铭就停下步子,唤道:“二妹妹,等一下。”
云筝出了天工坊,刚准备上马车,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
她看向身后的阿九,突然有些揣揣不安,难道这位祝少卿看出什么来了?
那日殷白岐在湖边被救起时,黑虫可是从他的口袋里爬出来的。
可当时少年明明被自己挡着,想来该是没人看见才对。
再说,今日的黑虫,可不是殷白岐放出来的。
云筝定下心,撇开少年独自向前走了几步,“祝少卿有何事?”
挨着近了些,日光照过来,两道影子就交叠在了一起。
殷白岐在她几步之外,一动不动的,定在了马车旁边。
少年依旧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他望着自己脚下,被马车挡住的那团丑陋的阴影。
原来同一个世界的人,连影子都会比他的好看。
“二妹妹,”祝铭笑着,朝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
护卫得了令,立刻抬着东西上前。
“等等,”云筝叹了口气,摆摆手,“别叫什么二妹妹,叫我云筝就行了。”
这声二妹妹叫得她别扭极了,再这么叫下去,她可一秒也待不了。
祝铭怔了下,不知想起什么,笑道:“云姑娘果然心直口快,不循俗礼。”
和那日跳水时,又勇又倔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这时身后的护卫也跟上前来,祝铭便将那把雕弓奉在手里,道:“既然云姑娘喜欢,那就当是祝某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他说完,目光无意识扫向云筝身后。
殷白岐很少有这般愣神的时候,他僵着脖子,两手低垂,无措又麻木的定在那里。
他呆呆地望着那把弓。
那分明,是他用命赌上的东西。
这人为何一句话就能夺了去。
殷白岐有种愤而向前的冲动,他血脉喷张,青筋暴起,却丝毫不能跨越一步。
他又不能动了。
在这个他最想要据理力争的时刻,那种被控制的熟悉感,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筝接过弓,一种心如死灰的痛感漫布全身。
“祝少卿,你说错了。”
女孩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比平常笑嘻嘻的样子多了几分认真。
少年一顿。
就见云筝不带客气的接过弓,对祝铭道:“这是阿九替我赢回来的,本来就是我的啊。”
言外之意,这事可同你没半点关系。
“还有,”云筝嫌弃地看了眼店门口,道“你店里的那两个小伙计,还请少卿好好管教一下才是,否则以后我可不会再带朋友来了。”
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
殷白岐睫毛颤了一下。
他这会像被灌了一碗甜糖水,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心里不断呢喃起那个名字。
阿筝,阿筝……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像是要反复哼鸣般刻在骨子里。
直到那个身影从旁边过来,少年才从逸想中回过神。
他听到女孩语气温和的对自己说:
“阿九,回家吧。”
树影婆娑,晃动着少年干净的面容。
殷白岐可以动时,他点了点头。
好的,主人。
马车师傅驾惯了云筝要走的路,回程也是格外缓慢。
到了云府,已是要吃晚饭的时间。
小厨房炊烟袅袅,两人从云府后门入,已有饭菜香味飘了出来。
进院门时,殷白岐唤了她一声。
“阿…云筝,”
云筝回头,见少年笑了笑,用他长着茧子的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擦擦汗。”
殷白岐声音柔和,扫过女孩鼻息时,有一小股弱弱的呼吸传到他的指尖。
活的,带着温热。
他若有所思的收回手,又是笑:“你去吃饭吧,我现在没胃口,先回屋了。”
云筝很少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想起他今日用文绉绉的语调同那些贵公子们的对话,她下意识开口就问:“阿九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学着那些文人说起话来?”
少年喉结滚了滚,有些僵硬道:“你不喜欢,我再不说了。”
他还以为,云筝喜欢这种调子呢。
啊……
云筝慌得摇了下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唉,她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怎么感觉少年又敏感了。
“没事。”殷白岐口吻平淡,说完,自己先动身进了院门。
他住的地方和云筝只隔了间厢房,屋内布置都是一个模样的。
架子床上挂着丫鬟们新换好的香包,淡淡兰花味传来,让人浑然清爽。
殷白岐不太自在地坐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刚才为了挣脱那种被控制的感觉,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此刻太阳穴还是突突的疼。
他刚想伸手揉捏几下,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嫉妒吧。】
屋内落针可闻,是他一个人的安静时光,声音响起时,显得异常突兀。
半晌,少年对着前方的空气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不依不饶,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分明是在嫉妒,嫉妒祝铭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你用命也换不到的尊重,嫉妒像秦启申那样的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和云筝站在一起。】
【你就像只自卑又敏感的可怜虫,现在已经连“阿筝”这两个字都不敢再喊出口吧。】
声音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刺人耳朵。
【你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吧。】
殷白岐置若罔闻,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所以,是你在控制我?”
他紧了紧拳头,一种发自心底的不悦油然而生。
【配不上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声音循循善诱,像个根本不理会观众的演说家。
它完全忽略了殷白岐的问题,诱惑道:
【让我帮你吧,帮你从阴沟的烂泥爬起来,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躲在暗处报复仇人。】
【更没必要,用上虫子和枣核这样不起眼的小玩意了。】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让那些碍眼的东西,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声音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如它所料,这句话直直冲击了少年的内心,殷白岐脸色骤然大变。
少年垂下眼,紧紧地盯着自己起茧子的那只手。
这个声音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此刻的他如同被人破开心脏看透一般,心烦意乱起来。
今日看到祝铭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殷白岐觉得自己比阴沟里的臭虫还要卑微。
臭虫,也能有光明正大的一天?
“你是谁?”殷白岐冷着脸问。
【我?】
声音很低的笑了两声。
【我是你的支持者,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想保护你的人。】
【你可叫我,零。】
它说完这一句,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阿梨的额角处冒着虚汗,等门开后,躬着身子跑了进来。
他年纪虽小,倒也心思细腻,等他喘着粗气抬起头,一下就就注意到了殷白岐那张蹙着眉的脸。
小孩愣了下,忙问:“哥哥,阿梨打扰到哥哥了?”
“有事?”被打断了问话,殷白岐现下确实有些不耐。
阿梨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委屈又着急:“哥哥莫怪,你让阿梨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