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
“慢着。”
阿梨刚跨出院门,就听身后喊了这么一声。
殷白岐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了一眼,索性上前直接问道:“你要去哪?”
阿梨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去老夫人院里应朝南边走,他竟是直直朝着北边去了,难怪哥哥会叫住他。
所以哥哥也看出铃香方才不对劲,晓得他的意图了?
小孩刚要回话,又被毫不客气打断道:“你是我弟弟?”
“嗯,”阿梨点头,糯糯喊了声:“哥哥。”
他一双小手藏在袖口,捏得紧生生的,叫出哥哥时,也不知怎么,鼻尖一下就酸出了水。
此刻他自然满肚子委屈,谁能想到,不过出门几日,哥哥竟不记得自己了。
可哥哥怎么能不记得阿梨呢,那明明是把他护在心尖上的人啊。
“走吧,”殷白岐没什么表情,却也跟着踏出了院门,“天黑,我送送你。”
他独自朝前走去,小孩呆愣了下,立刻乖乖跟在他身后,直至到了前院拐角处的荷塘,两人才在沉默中停了脚。
“哥哥”阿梨眼巴巴望着他,“哥哥可是有话同我说?”
相处这么多年,在他叫自己的那一瞬间,阿梨便诡异地感受到某种的默契。
哥哥定是有事要告知,才会这样叫他。
殷白岐表情有些古怪,缓下声问道:“我可以信你?”
刚说完,阿梨便生生呆住了。
小孩急急点头,像只急于表达忠心的小犬般痴望着他,仿佛慢一点,他就会被丢开似的。
慢一点,哥哥万一不信他了怎么办……
像他这类被抛弃过的人,对于羁绊这种东西,是会用命抓在手里的。
得了肯定的回答,殷白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再次闪过一丝不安,他慢慢掀开自己左肩的衣角,露出肩胛上那透着深紫的箭伤。
伤口处凝过黑血,样子十分狰狞,让人视之触目惊心。
小孩拼命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
是谁狠心至此,对哥哥下这般毒手?
阿梨脑子一顿嗡嗡回响,刚想问话,就听到了那一贯熟悉的清冷声音。
“去查,这道伤是怎么回事。”
盛夏的夜风依旧透着股闷气。
里屋桌上,是小厨房刚端来的几道小菜,有冒着油光的春卷,溶成线团的鸡丝白露,还有一只透着香味的大烤鸭。
云子呦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小家伙跟着祖母吃了三天的斋饭,现下看到这些,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阿姊为何还不吃,子呦的肚子已经呱呱叫了呀。”
云筝朝门口望了眼,用白瓷勺子舀了碗鸡汤递给他,哄道:“乖,你先喝点汤,阿姊还要再等等。”
“阿姊,我晓得啦,”小团子一口气喝了半碗,嘴角还挂着油星子,颇为顽皮地朝她笑道:“你是在等殷阿九那个废物吧。”
话没说完,两只玉指幽幽伸了过来。
小团子捂着被揪红的耳朵,愤愤道:“阿姊这般对我,我定要告诉祖母去,让她,让她……”
“让她作何?”云筝杵着下巴,将他面前那碗香气满满的鸡汤慢慢移到对面,冷下声来,“你尽管去告状,只是以后,再别想进我这院子来,更别说吃上一口饭了。”
一听不能讨吃食,云子呦不敢再乱说,只好“哼”了一声,贼兮兮地看着她,把小脑袋往她眼前挪:“姊姊可是要把殷阿九捧在心尖上了?”
这小团子,人小鬼大,倒也蒙对了一点点。
云筝捶了下自己心口,捧心尖上那自是不可能的,只怕心梗才是真的。每天陪在一个刀人不眨眼的病娇身边,她真真是要日日心梗的。
好在,梗着梗着就习惯了。
云筝苦中作乐的笑了笑,摸着团子的头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怎还敢叫他废物?”
说着又轻轻揪了下那圆嘟嘟的小脸,“以后再敢乱说,就把你嘴巴给封了,拿去……”
“小姐,”
话还没训到一半,门边便传来了声响。
“小姐休得胡说。”沁儿看了眼门边站着的殷白岐,有些不悦地瘪了下嘴。
什么心尖尖啊,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西院的脸面。
“小姐吩咐的事,沁儿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
云筝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晓得了,你去书房等着罢。”
她口吻平淡,细品之下透出点不耐之意,倒不似平时笑嘻嘻的模样,沁儿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又是古怪地瞧了眼身旁的殷白岐。
难道小姐,因为自己方才瞅了殷阿九,生气了?
她谨慎地行了礼,退出房门时还不忘偷摸着瞧了眼,那殷阿九竟又毫不客气坐在了主位上。
亮堂的烛光衬着,少年面容清俊,眼角隐隐带着寒意,像是感应到一般,稍稍一抬眼,便对上了目光。
沁儿心里猛地一紧,这一眼看去,竟比被人当街扒了衣物还要揪心。
她连连往外退去,直到了书房门口,不由心下感叹。
这西院,恐怕是要变天了啊。
另一边,云筝靠在椅子上,确实如沁儿所想,有些生气了。
她虽俱着殷白岐,可那都是因着原身造的孽,殷白岐本人从来都不是是非不分,善恶不知的人。
云家欺善怕恶也就算了,为何连一个六岁的孩童,又或是一个院里的丫鬟,都对他这般看不惯。
明明他从不曾对这些人做过任何坏事啊。
云筝心里憋着一口气,看少年的眼神倒是越发柔和起来,她将那碗刚热好的羊奶端过来,将蛋黄饼放在里面泡了下,拿起递给殷白岐。
“阿九,你尝尝这个。”
旁边的小团子立刻反应过来,嚷道:“阿姊,这就是你说的稀罕吃法,不就是泡饼子吗?”
他一双眼里充满嫌弃,手倒是很诚实的伸了过来。
云筝拍了他一下,将饼干从他脑袋上递过去,“乖乖等着,这是给阿九的。”
“无妨,”
殷白岐接过饼干,直直递到团子面前,“给你了。”
细听下来,这口吻和“赏你了”倒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这般动作,让坐着的两人均怔了下。
云子呦似不相信一般,眨巴着眼睛问他:“你当真愿意让给我?”
云筝也没想到,之前见他二人争锋相对,以为殷白岐不喜欢这个小少爷呢,怎么这会又突然变了脸。
殷白岐只应道,“让你了。”
看在你,方才这么会说话的份上……
“哼。”云子呦挑着眉,一点不客气的接过来,酥软的饼干透着刚烤出来的香味,蛋黄咸中带甜,又软又糯,奶香四溢,可好吃了。
他一下倒在云筝怀里,“阿姊,子呦也要做你的心尖尖,子呦还要吃好多好多,好不好嘛?”
团子奶声奶气的,说起“心尖尖”时,还不忘眨巴着眼来卖萌。
云筝这下终于抿出哪里不对来。
她抬头看了眼少年,果然察觉到对方嘴上挂着的那一丝诡异的笑。
所以,她说的心尖尖,殷白岐都听到了?
想到这,云筝差点被羊奶呛到。
身为无cp逆袭文里的大男主,殷白岐从不为女色所动,甚至在一些女子对其表露好感时,还会产生莫名的抵触情绪。
这会听到自己说他是心尖尖,天知道会怎么想她。
云筝又尴又窘,只差没原地抠出一道院墙来,她急急地捂着团子的嘴,骂道:“吃饭漏嘴,小心牙齿掉光光啊。”
说完,又是急匆匆地,匀了一碗鸡汤递到对面:“阿九,你先尝着,我去书房办点事。”
这种时候,还是先回避的好,反正她一走,尴尬就是别人的。
她叫了个丫鬟来帮小团子喂食,也不敢再看殷白岐,手忙脚乱的就要起身,便被旁边的人叫住了。
“我说过,你不喜欢的,我不会再做。”
呃?
云筝尝试着在脑中飞快理解了一下。
殷白岐说话当真是奇怪,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明白,连在一起却又完完全全听不懂了。
见她面露疑惑,殷白岐站起来,指着她依旧在发抖的手道:“你在害怕。”
顺着少年的视线,云筝回头望向自己的手心,心道:不不,你误会了。
这次真不是害怕,只是有点紧张。
有那么点慌而已。
“我没害怕,手抖而已嘛,”云筝打着哈哈干笑道,“老毛病了。”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在紧张呢。
一旦认了,不就等于重新把“心尖尖”的事提上台面了吗?
这种尴尬的事,云筝打死也不会再提。
殷白岐的脸色没有一丁点变化,只是眼睛里微微透出几分怀疑,他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假,又像是埋进了某种深深的担忧里,将眉头都蹙得紧紧的。
但最终,少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云筝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朝书房走去。
门外,等候已久的两个家丁见她过来,慌忙行了个礼,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云筝坐在摇椅上,为着方才的尴尬,松了好大一口气。
再让她同殷白岐待下去,还不如让她直接装晕倒呢。
她慢吞吞品了口茶,才道:“说说看,查到什么了?”
两个家丁一高一胖,那胖子眼睛滴溜溜转了下,讨好道:“回小姐,奴才都查清楚了,那人犯名叫王大毛,在西市开了家王氏药铺,几个月前殷阿九曾到过那里买过药,中间发生了一点纠纷,两人便结下仇来了。”
云筝自然晓得那人同殷白岐之间有仇怨,她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能到当街就要人性命的地步。
既然做了殷白岐的“替死鬼”,她自然要把其中缘由弄清楚。
“因何纠纷?”
若只是买个药,恐怕不至于能恨到这般的地步。
“哎,”胖子叹了口气,“就是殷阿九那弟弟,我记得那小孩叫阿梨吧,说是有次他跟着去买药时,王大毛将他……”
说到这,那胖子抹了把汗,语气颇为厌恶,“听人说,那人是将阿梨辱了。”
云筝愣住,好半天才接下话:“辱了?”
什么叫辱了?
靠,不是她想的那个吧!
云筝毫无察觉的,拳头瞬间握得紧紧的。
见她神色突变,胖子忙道:“不过听说被殷阿九抢了一步,没得逞,后来不知怎么了,王大毛的手就断了。”
听他说完,云筝脸色也并未好上半分。
得逞不得逞的,对那种混蛋来说,有差别吗?
以前还不知做过多少混事呢。
她此刻气得牙疼,只恨自己当时那么轻易放过了那个人渣,她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问:“怎么判的?”
若只是按打伤人来判定,恐怕待上十天半个月就被放出来了。
胖子一听,有些为难道:“因为云府的关系,倒是判得重了些,不过小的方才去打听,才知道被人给保出来了。”
说到这,胖子语气透出一股幽幽的神秘:
“说是保他那人背景极大,直接就将人带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