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疼
云筝到肃安堂时,正好两个丫鬟推了布帘出来,见是她,立刻恭敬道:“请二小姐安,二小姐快快进屋吧,老夫人等你好一会儿啦。”
这肃安堂刚刷了油漆,整个院子明亮又鲜明,就连丫鬟们都和别处不同,穿着艳紫色的半臂长裙,看起来很是喜气。
想来这位云老夫人,也该是个喜气洋洋,好相与的老太太才是。
云筝朝她们微微点头,径直朝正屋走去,刚一进门,脚边就被什么绊了下。
云筝低头一看,是个还在流口水的小团子。
“阿姊如何现在才来,我都等饿了啊。”
云筝心道这恐怕就是云家最小的孩子云子呦了,她拉着小团子的手,朝屋内扫了一圈,没见到别的孩子,想来那殷阿梨是没在这的。
她掐了掐小团子的白脸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原还请得动你啊,我还以为咱们云家要出个活菩萨了呢。”
云筝脚下一顿,见那坐于软榻之上的老夫人目光炯炯有神,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好生奇怪,怎么感觉这老太太说话阴阳怪气的。
见她不说话,云老夫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又道:“听阿宝说,你为了救个奴才,竟不顾自己性命跳了水,可是当真?”
原来如此。
云筝不屑地瘪了下嘴,云逸风这个害人精,她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是先告到老夫人这来了。
难怪一来就被甩脸子了呢。
“阿嬷,”云筝抱起团子,二话不说往她旁边坐下:“三弟他可是把人推下水了呢,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侍郎家就敢这么为所欲为了?我还不是为了云家的面子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差点让云老夫人愣了神,还不及反应,又听那宝贝孙女嗔怪道:“祖母倒好,反训起我来了,那我以后可就不管了,反正云逸风要是长成个恶霸,肯定不是我惯出来的。”
“你……”老人又气又好笑,三天不见,这嘴皮子倒是磨得越发厉害了。
说起话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啊。
老人瞪着她,眼里蓦地闪过一丝精明,话锋突然一转,“行,那就把他送人了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云筝明显顿了下。
他是谁?
总不可能指云逸风吧!开玩笑,那可是云家的心尖尖。
那就只有……
云筝慢慢扭过头,眼里尽是不解:“祖母要把殷阿九送人?”
云老夫人冷哼一声,“不是我要送人,是人家要上门来了,听说候府的张小公子一早就同你大哥要了那奴才,是被你给半路扣了下来,今儿我从清绝山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候府的老夫人,她就同我说了这事,你说怎么办?”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只望着云筝。
她孙女虽然不喜读书,但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晓得的,祖母亲口过问的事,定然是忤逆不得。
只见云筝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倒是也没说什么,云老夫人心下欢喜,知道她这是肯放人了,终于不再板着脸,哄小孩似的摸着她的头道:“乖孩子,就知道你最懂事,何必为了个奴才同侯府置气呢,阿嬷也是心疼你啊。”
她说着一招手,旁边的丫鬟立刻会意,端着个盒子走上前来。
“来,阿嬷这次上山特意为你求了这根姻缘线,这可是有钱都求不来的宝贝,定能给你赐个好姻缘,阿嬷现在就给你带上。”
原身被悔婚的事云家人尽皆知,只是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唯有老夫人例外。
自己的孙女丢了脸,那就是丢了整个云家的颜面,她自然要找补回来。
这姻缘线可是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求来的,云筝的将来的婚事定然不会再有问题。
“啊?”
老夫人刚接过盒子,就听孙女像是才睡醒艺般,眼神呆滞地叫了一声。
“祖母问我怎么办吗,那云筝自然是不可能把殷阿九送人的啊。”
云老夫人一愣,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摔出去。
感情她说了半天,这亲孙女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搁这恍惚着呢。
站在身后的沁儿吓得一哆嗦,慌忙扶住老夫人,将她手里的盒子接了过来。
老夫人猛地拍了下桌子,“好啊你,看来是我老了,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呀。”
因为用了狠劲,茶杯哗啦一下被弹飞出去,落到地上碎成好几块。
小团子见她发了火,反应飞快的躲到了柱子后面,对着云筝扮起了鬼脸。
屋内的丫鬟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主子发火,奴才遭殃,这个世道向来如此,有几个平时贴身伺候着的,慌忙上前给老夫人顺起气来。
云筝就纳闷了,这祖母不是信佛之人吗,怎么火气还能如此之大?
倒是个不好对付的。
要她把人送走,不就是让殷白岐认定自己被抛弃了嘛,那她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她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只是眼下毕竟还顶着原身的身份,需得好好说话才行,断不能和老夫人翻了脸,惹人生疑就不好了。
她可不想前有狼后有虎的在云府里面讨生活。
云筝低头思索一番,沉声道:“祖母恐怕是被人骗了,若是将殷阿九送过去,闹出丑事来,那才是彻底得罪了侯府。”
这事显然急不得,需让老夫人自己明白其中关窍才行。
见老夫人面色凝重,她将没喝过的茶盏小心递了过去,又提点了几句:“祖母有所不知,这殷阿九可不是侯府家的小公子要的人,至于是谁要的,祖母大可以去问大哥,若到时候祖母还要责怪云筝,云筝也无话可说。”
看得出来,老夫人可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多一个证人,自然就多一分信任。
更何况她大哥云秋白,可是祖母宝贝得紧的大孙子。
云筝也不多说,朝老夫人行了礼,自行退出正屋。
沁儿抱着那求来的盒子,急急跟在身后,等出了院门才问:“小姐为何要惹老夫人不快,做个顺水人情多好啊?”
云筝不答,倒是朝院门看了眼,隐隐约约可见云老夫人安坐在榻上,气定神闲品起茶来。
和刚才嗔怒的样子完全不同,根本就像是没事人一般。
云筝不由暗暗皱起眉,果然,这个老太太是个人精,有些不好哄啊。
回到自己院里时,早已过了饭点,小厨房的人赶忙重新热了菜,因没见着殷白岐,云筝顺口就问了一声。
不想刚问完,那丫鬟就支支吾吾起来。
“回小姐,殷阿九在,在柴房……”
话没说完,云筝一下站了起来,她这会本就烦闷,一听人去了柴房,心下料定不是什么好事,拿起原身惯用的那条鞭子就出了门。
还有人敢欺负殷白岐,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那今日非得杀鸡儆猴了。
她急匆匆往外走,自然没注意到柴房门口到处都是水洼,一脚踏下去,泥点子飞得到处都是。
正恼着,柴房那道小木门“咯吱”一下打开了。
殷白岐推开门,看见她那张小脸时蓦地笑了笑,转身从屋里取了块干净方巾来。
云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块白色的帕子直冲冲朝着自己脸过来,她愣了下,问:“阿九?”
这人为什么要拿块帕子往她脸上抹?
殷白岐动作很是温柔,轻声答道:“有泥。”
他说得言简意赅,浑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自然得如同给自己洗脸一般。
云筝一下就僵住了。
她又恼又怕,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忙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下,问他:“你来柴房做什么?”
殷白岐没过身,透出小小的亮光,云筝这才看清了,柴房最里面,蹲着个满脸纱布的男人。
“这是……”
“是二管家,”旁边一个丫鬟急道:“他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要和阿九哥哥拼命呢。”
云筝立刻回头朝殷白岐看去,一下紧张起来:“他对你动手了,你没事吧?”
不是吧,她就走了这么一会,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殷白岐在她院子里受了伤,以后这账不是又要算到自己头上。
云筝一个头两个大,眼巴巴望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无事。”
少年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全无半分惧色。
云筝方才放下心,眯起眼看着二管家,男人被五花大绑定在柱子上,张着嘴哇哇直叫,却又说不清半个字,时不时还要吐出些血水来。
这下云筝完全没眼看了,学着原身的模样恶狠狠警告了几句,说得那几个看人的家丁冷汗直流,她才罢了手。
她原打算领着殷白岐回正屋吃饭,不想还没走几步,少年突然停了脚,朝她旁边嗅了嗅,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云筝拿起衣袖闻了下,随意道:“估计是刚才抱小公子时蹭到的吧。”
“哦,小公子?”
少年答非所问,说起话时依旧神色淡淡,但云筝莫名就听出了一点古怪。
她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嘴巴飞快解释着:“云家小公子,你以前见过的,比阿梨还小一岁呢,就这么高。”
她伸手比了个高度,见殷白岐也不瞧着,有些无趣的缩回手,僵了会,那少年才开口,喊了声她的名字。
“云筝。”
“啊?”
云筝抬头看他,少年扬起衣袖,露出早间烫伤的疤痕,又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
“我手疼。”
?
云筝这下是彻底搞不懂了。
这踏马是殷白岐会说的话?
靠靠靠!
这怎么听,都像是在对着她撒娇吧。
她小脑袋一下比呼啦圈还转得厉害,一边飞快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一边分神想着哪儿不太对劲啊。
过了会,她才抬起眼,很是艰难地问道:“那我,帮你上点药?”
殷白岐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他无意识瞅了一眼柴房的方向,目光中轻飘飘带过一丝冷意。
他就知道,云筝怎么可能会害他。
那个二管家,可真该将他舌头给拔了,竟敢说他肩上的箭伤是云筝射的。
殷白岐一阵好笑,这怎么可能。
现在他最放心的,就是面前这个女人啊。
至于那个不会说人话的二管家,嗓子就别要了吧。
少年望着柴房门口的那壶被倒得一滴不剩的热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跟着云筝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