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十三号休息区（1）
咔噔咔噔。
灰暗的地铁车厢内, 空无一人，只有一名青年坐在硬邦邦的塑胶座椅上。
他皮肤白皙，眉眼柔和, 鼻梁挺刮，嘴唇天然上翘，穿件oversize的大码休闲衬衫, 身体随着列车前行的方向轻轻晃动。
车窗外漆黑一片，偶有微弱的警示灯如萤火虫闪烁。
熟悉的场景让黎青差点以为他又回到了《hello，world》的书本世界, 幸而报站的机械女音适时响起。
“叮咚！第十三号休息区到了, 请从右侧车门下车, 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we are now at d13。please get ready ……”
黎青站起身, 走出车厢，身后车门关闭，地铁重启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把衣服下摆卷起一个角。
大大的第十三号休息区牌子树立在站台两边, 黎青看向标有出口的位置。
那里站着一个人。
向来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 黎青走近，能看清对方略显凌乱的发丝, 眼底的青黑和下巴上冒出来的胡渣, 憔悴又狼狈, 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黎青越走越慢，忽然就停住了。
那人听到脚步抬起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声音沙哑得不似活人，黎青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倏地就断了，深吸一口气朝他奔跑过去。
陆燃张开手将他的少年拥进怀里。
“你出来了。”他搂得很紧, 仿佛用尽全部力气，似乎在确认一切都是真实的。
“嗯。”黎青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对方身上青松般冷冽的味道。
“陆燃。”他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
“陆燃。”
“陆燃。”
“陆燃……”
他一遍遍重复，想要用这种方式平复内心的激荡。
为自己的死而复生。
为陆燃的轮回宿命。
陆燃同样一遍遍回应着他，不厌其烦，甘之如饴。
两人并没有独处太久，因为运动手环很快震动起来，脑海中响起侯星星和米小息小心翼翼的声音：“组长（小青）？是你吗？”
“是我。”黎青抹了把脸。
“呜，太好了！”另一头瞬间带上了鼻音。
陆燃带着他走出地铁站，外面依旧是宁市，但天色极其晦暗，整个休息区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
最诡异的是空中下着灰色的代码雨，一串串细小的0和1从头顶的高处落下，碰到地面的障碍物瞬间消失。
黎青伸手碰了碰，无知无觉，感受不到实体。
马路上空荡荡，让他不禁想起《hello，world》第三幕中的“世界”，这回没有小金人也没有出租车，街边只有小黄车，刷学分可用的那种。
陆燃扫了一辆，黎老师腻腻歪歪地不想自己骑，陆总让他坐在车后座上。
“你们住哪儿？”黎青随口问。
第十三号休息区几乎完全复制了现实中的“宁市”，那些为贴合读者身份从别的地方硬搬过来的建筑全都不见了，一草一木让黎青无比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你家。”陆燃回答。
黎青了然地点点头，如果休息区在宁市，仨伙伴把那里当落脚点并不意外。
“抱住我的腰，别掉下去了。”陆燃抓着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下。
黎青乖乖听话，就是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
啧，果然坐自行车后座这种事是女孩子才能有的浪漫。
黎老师岔着两只脚放在地上，有些遗憾。
“站上来。”陆燃朝他偏了偏头。
黎青笑了，眉眼弯弯：“好！”
黎老师站在车后座上，双手撑着自家对象的肩膀，暖风拂过他的脸颊。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出来？”黎青蹲下/身，将下巴搁在陆燃的背上，轻声道。
陆燃身体稍稍绷紧了点，闭了闭眼，半晌回答：“我不想听。”
“那我等下再说。”黎青环住他的腰，鼻子发酸。
“好。”
代码雨淅淅沥沥，大部分读者都躲在暂居之地不出来，偶尔见到的几个也行色匆匆。
与书本世界极为相似的地图，让众人对第十三号休息区产生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世界的尽头离开，当时至少三分一的读者被深渊吞没了。
地铁站离黎青家的老小区并不算远，十来分钟后黎青按响了门铃。
“来了！”
侯星星在看清他的瞬间，眼眶一下红了。
“组，组长，你出来了……”侯星星很想给自家组长一个熊抱，但他不敢，因为陆大佬在旁边虎视眈眈。
黎青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乐，于是主动抱了抱他，侯星星瞬间憋不住，哭出声：“组长，你真是吓死人了，突然小组人数就变成了三个，呜呜呜哇……”
边哭边瞄脸色越来越黑的陆总。
“小青！”米小息落后侯星星一步，鼻子红红的，像只波西米亚鼹鼠。
封宇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点点头：“黎组长。”
“组长，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比我们晚一天出来？而且还……”
侯星星嫌那个字晦气没说，但在场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陆大佬说你一定还活着，侯爷我简直都快绝望了，幸好后来小组人数又恢复了。”
黎青看了眼陆燃，后者的目光正黏在他身上。
“书本好像出了bug，我和陆燃一起跳下基站的平台，却被传送到了另一个空间。”黎青转过头盘腿坐在布艺单椅上。
“另一个空间？”米小息瞪大小鹿眼。
黎青简单讲了自己在二进制世界的遭遇，只略去透过巨眼看到的和陆燃的七次轮回。
“那里的一切都化为了数字，也包括我。”黎青把落在眼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
说完，客厅里有片刻的安静，侯星星直接成了一尊失去思考能力的雕像。
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变成代码，简直太匪夷所思，而且……该有多痛啊！
说是凌迟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之前通关狼山监狱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张复活书签，我大概就真的死了。”
黎青摩挲着运动手环的电子表盘，【我的书签】里少了一张【阿喀琉斯之心】。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陆燃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
片刻后米小息先开口了，他漂亮的脸上满是严肃之色：“小青，我觉得可能不是bug。”
黎青眉毛高高扬起，连陆燃也转过头。
“《hello，world》的地图是宁市，十三号休息区也是宁市的模样。
‘地铁让座事件’是你的死亡条件，‘教学事故’里的刘艺又跟书本世界的任务有关。
所有跳下来的读者都通关了，只有你进入了二进制的世界，大家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认为……”米小息抓抓微卷的头发，“你可能被针对了。”
黎青一愣，陆燃依旧面无表情。
“这么一分析，好像确实如此，可十三区为什么要针对组长？无缘无故，感觉没道理啊？”侯星星摊手。
“我也不知道。”米小皱起精致的眉，“或许是我想多了。”
图书馆运作的规则就像被包裹在浓重的迷雾之中，他们想通过偶然一闪而过的零星半爪根本无法窥见其原貌。
“我把成珏第三次进图书馆的事告诉了我们组长。”封宇忽然道，“她应该明早就会过来。”
黎青点点头，米小息看出他眼中的疲惫，体贴地让他和陆燃先去休息——那位从书本世界出来就没合过眼，在地铁站守了一天一夜。
黎青其实身体不累，主要是心累，不过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和陆燃好好聊一聊。
陆燃关上房门，下一秒就被黎青抵在书架上，那个摆满老旧影碟的书架。
黎青一米八三，陆燃比他还高七八公分，他微仰着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用视线描摹眼前这个男人。
陆燃没有反抗，任他看。
“我都知道了。”
黎青盯着他的瞳孔，仿佛要望进灵魂里去。
“七次。”
陆燃双眼倏地睁大。
“怎么知道的？”他语气艰涩，声音微微发颤。
“我从一只眼睛里看到了你的过去。”黎青站直身体。
他没说你和我的过去。
因为带着痛苦一遍遍轮回的是陆燃，而他就像个每一次都忘记存档，从头开始的傻瓜。
“对不起。”黎青不想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越流越凶。
他说：“这一次别再回去找我了。”
陆燃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去泪水。
他说：“我做不到。”
“陆燃，你会死的。”黎青像被困的幼兽发出绝望的咆哮。
“不会。”陆燃神情冷静，“我不会让自己死，因为我还要带你一起回到现实。”
黎青感觉心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下一秒他狠狠吻上陆燃的唇，牙齿磕破了皮肤，浓重的血腥气让这个吻带上了几丝疯狂的意味。
陆燃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心底的那团火很快被撩拨起来，越烧越旺。
书架上的影碟被黎青抓得落了一地，盖在最上面的几张是《春风沉醉的夜晚》，《断背山》和《霸王别姬》……
……真tm应景！
黎老师在心里骂了一句，身后陆燃的动作顿了顿，忽然在他耳边笑了，性感得要命。
黎青洗完澡，陆燃给他擦头发。
“我觉得小息说的没错。”黎青低着头。
“什么？”陆燃边擦边问。
“我被针对了。”黎青笃定道。
“不算那些巧合，你轮回的那六次我都死在了最后一本书……”黎青与陆燃对视。
“不是我菜。”黎老师似乎在为自己辩解，陆燃忍不住轻笑起来。
黎青恼羞成怒，扑过去咬住他的脖子。
陆然笑得越发厉害，抱着他轻轻拍了拍，黎青安静下来。
那六次都跟这次一样，他明明通关了，却没能活着离开书本。
陆燃在第三次轮回的时候，无意间得到一对子母书签，功能十分特殊，能够记录一次书本世界的任务，就跟飞机上的黑匣子差不多。
他将其中的子书签送给了黎青，母书签留在自己这里，果然那一次，黎青依旧没能从书本世界出来。
子书签将他的行动轨迹记录下来，反馈给母书签，让陆燃得以知晓黎青屡次死亡的真相。
那个单人本并不容易，但黎青只花了不到一半时间就完成了学习任务，手环也传来表示通关的震动，然后他就消失了。
接下来是一段类似信号不稳的雪花噪点，最后留在母书签上的影像是一只断手，血迹斑斑的腕上戴着运动手环。
其他部分躯体去了哪里陆燃根本不敢细想。
“书本为什么要针对我？”黎青纳闷极了。
“也许不是书本。”陆燃眼神很冷，“而是图书馆。”
黎青愣住。
“黎青。”陆燃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的执念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可以猜猜黎老师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