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亡的疑云
香烟终于点着了，不等威廉吸上一口，嘴角就忽然一空——香烟被杜若颖夺走了。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把烟头摁灭，扔进了一个银白金属桶中，鲜红的瞳眸顿时因为愠怒而变得锋利起来。
感受到了巨大威压的杜若颖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抬手向上指了指张贴在他身后墙上的禁烟标识：“这里不让吸烟。”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禁烟标识下方印着一行全英文的小字——“公共场合禁止吸烟”。阴冷的神情瞬间化为和煦的笑容：“原来如此，多谢小颖同学提醒。”
肩头忽然感到了轻触，威廉转身一看，发现杜若宪正站在自己身后：“威廉教授，方便单独聊聊吗？”
“诶，当然。”
另一边，袁警官正在审问的李牧征看起来似乎倍感焦躁。终于，他无法再继续忍受待在这里当众回忆私事的糟糕状态，于是怒而起身道：“我倒觉得，你们与其毫无意义地怀疑我们，不如去翻翻顾月的日记，指不定还能发现点有用的线索。”说罢就扬长而去了。
袁警官没有阻止他的离开，显然“日记”二字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沉吟片刻，然后叫住了路过的杜若宪：“顾月的母亲已经到学校了，你去找她征求一下同意，我们需要看看顾月的日记。还有一些必要的问话也一并拜托你了。”
“好的。”杜若宪点点头，同威廉一起去楼梯间短暂地聊了几句，接着就独自离开了。
重新回到座位的威廉见杜若颖正捧着手机看监控。她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于其中，完全没注到他的靠近。此刻，手机中的画面正停在顾月双手捏住筷子两端的那一帧。
“如果最一开始有毒的并不是筷子……”她喃喃道，然后看向了食堂西南角的洗手池，那里仍有几名技术人员在进行着现场勘查工作。她收起手机，走上前去，找到一位看起来最年轻的警员，问道：“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杜警官让我过来问问，请问洗手池这边有发现毒物残留痕迹吗？”
“是的，水池里检测到了不少残留物，不过其他地方没检测到。”对方回答道。
“那么案发区域呢？”
“案发区域的话，只有筷子和饭菜有检测到。”
“被害人的手上也没有吗？”
“没有。”
“这样啊……”杜若颖沉思道，“谢谢。”
她慢慢踱步到顾月之前用餐的位置，那里现在已经围上了一圈警戒线，不让人随便靠近。隔着警戒线，能远远地看到餐桌处有一道尸体轮廓线和几个黑色立牌。
“小颖同学，我们好像可以走了。”威廉走到她身边提醒道，“已经两点半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案子可以边吃边想。”
杜若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悠哉：“现在出不了校门，学校里面这个时间段也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
“那我们回教师公寓做饭？”
“……也不是不行。”被他这么一提，她也感到肚子在咕咕叫了，“对了，你和我哥刚刚聊了什么呢？”
“他问我昨晚落水的位置是在哪里。”
“哈？”她困惑地挠了挠头，“这种事情有什么要紧的吗？”
他只是笑着耸了耸肩。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食堂的时候，袁警官接到的一通电话让杜若颖停住了脚步。
“什么？你说没找到日记是什么意思？！真的已经找遍了吗……嗯，这样吧，我现在派杜若宪过去，让他和你一起找……哦，以前的几本日记都在，只有最新的这本没有？嗯——也有这个可能……行，那就先这样吧。”挂断电话之后，他的目光在洛筱雪和楚天星之间来回徘徊，“顾月的日记不见了。”
“是不是被凶手销毁了？”楚天星看向洛筱雪道。
洛筱雪顿时不安起来：“这……不关我的事啊，虽然我是顾月的舍友——但是我连她日记放哪里都不知道……”
在威廉的催促下，杜若颖并没有停留多久，就随他一起回了公寓。
她去厨房简单地煮了两碗汤面，端上了米白色的方形餐桌。清澈的酱色鲜汤热气腾腾，碎葱浮动，带着悦目的嫩绿。一片柔软的溏心蛋搭在面上，正中心那团晶莹的橘色微微颤动，引得人食欲大增。威廉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缕细面，扰动了白雾般的热气，诱人的香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愉快地说道，“那么，我就开动了。”
“吃吧吃吧，不怕我下毒的话。”杜若颖不等他客气完，就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嘛，以你的智商，要毒杀我还是有点难度的。”他微笑道。
这家伙，为什么对别人永远彬彬有礼，对她却总是这么嘴欠，难道是前世有仇？真是气死人了……
“对了，小颖同学，”他说，“我刚看到阳台那里有一台写着‘全自动洗衣机’的机器，那是你们用来洗衣服的设备吗？”
“嗯，是。”说着，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然后给杜若宪发了一条消息。
“用它洗的效果和仆人洗的效果一样吗？”
“……不一样，洗得没那么好。”她无语道，“但你可别指望我帮你洗衣服！”
“那我应该怎么办？找个洗衣店？”
“洗衣店……喂，大哥，麻烦您看清楚现实好吗！您现在只是个拿着月薪上班的普通人，可不是以前那个坐拥无数庄园的贵族大人啊，你的工资哪里经得起这样挥霍？”她叹道，“还是先拿洗衣机凑合凑合吧，等你吃完面，我就教你用，挺简单的……”
于是饭后，两人来到客厅外的阳台上。威廉站在洗衣机旁，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她捡起一个三线插头，插入了墙角一处插座之中。盛夏的微风拂过他雪白的衣领和金色的鬓发，耀眼的阳光让他的红瞳熠熠生辉。
“你看好，我只演示一次——”她一边示范一边说道，“首先这样通上电，按这个按钮来开机。接着把衣服扔进这个地方，倒上洗衣粉……然后，这里是调节水量的，这里是切换模式的——你也不用切，就用标准模式就行。最后按下这个确认键，就行了。这个地方显示的是剩余时间，你看，现在是45分钟。等它到零，衣服就洗完了。然后再拿出来，用这些架子把衣服晒在这里……”
“明白了。”威廉点了点头。
看着他那孩子般天真的神情，她不禁扶额轻叹了一口气：“哎，所以我前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现在居然得来伺候您啊……”
“这些天确实是承蒙你的照顾，作为报答——”他微微凑近她，将她逼退到了墙边，“等学校解除出行限制之后，你挑一家你喜欢的店，我请你吃一顿饭，怎么样？”
“哦？”她贼贼一笑，“这可是你说的，我是不会跟你讲客气的哦。”
「好机会，能趁机把他的工资挥霍到买不起手机的地步。」
口袋中传来两下轻震，她知道是杜若宪的回信来了，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他发来了一个巨大的文件压缩包。于是她从威廉的围堵中抽身出来，径自回了卧室。
杜若颖拿出电脑，将所收到的文件进行解压，得到了一堆视频文件。她将视频逐一点开进行查看。从其中一个视频中可以看到大量学生从第32教学楼的门口走出来的画面，其中也包括了顾月。另一个视频拍的是勤学湖中心石桥处的场景，这个石桥是32教学楼到三食堂的必经之路。桥上石栏投影很短，可见拍摄时间是中午。当时，放学的人潮正向着食堂方向缓缓涌去。
电脑中的视频画面快速流转着，看得她渐渐感到双眼干涩而疲倦。
下一个视频文件拍的是食堂门口的马路。画面中的顾月被攒动的人群挤到了一旁，她踉跄了一下，双手不得不扶了扶身边的电线杆，以站稳脚步。
“就是这个了……”杜若颖眼眸微微一亮，“如果从这里能得到印证，那就说明内吸磷一开始并不是被涂在筷子上——”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扣响：“小颖同学，晚饭时间到了哦，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这么快？”她回过神来，看了看电脑右下角，六点了，“啊，衣服……”
“已经晒好了。”他答道。
于是她困倦地伸了个懒腰：“那我们去一食堂吃吧，一食堂的话，烤鹅和熏鱼鸡蛋奶油饭都还挺接近英式料理的，你应该吃得惯。”
“说到鱼——”他的喉结微微一动，随即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真想念路易斯做的仰望星空派啊……”
一听到那插满鱼头的奇怪糕点的名字，杜若颖不禁感到有些胃液上涌：“……抱歉，我们学校没有那种黑暗料理。”
拥挤的食堂里，到处都能看到警员在进行巡视的身影。由于三食堂和四食堂都因为案件而被暂时关闭，一食堂所需要承载的学生人数变得比平时还要多出不少。
两人径直来到了卖烤鹅饭的窗口。打饭的大妈一看到威廉，视线就像被钉住了一般。她接过他的餐盘，对他露出殷勤的笑容，顺手盛上足足两大勺烤鹅肉，然后递了回去。
看着快要满溢出盘的足量鹅肉，他只好回以谦和的微笑：“谢谢。”
听到威廉的感谢声，大妈的嘴角顿时扬得更高了：“有味啃。”
“……？”他短暂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她是在用英语对他说“不用谢”。
在这个国度，莫非人人都会一点英语么，这还真令他有些意外。
虽然她说得相当吃力，但毕竟还是为了方便他听懂，才特意用他的母语同他进行沟通，这么一想，其实还蛮令人感动的。
威廉注视着大妈绯红的脸颊，向她微微欠身道：“没想到您不仅外表气质动人，外语方面的内在造诣也如此令人折服，真让我不胜敬佩。”听得杜若颖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其实，她非常肯定这个大妈绝对听不懂威廉那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赞，但这完全不影响大妈变得更开心。
杜若颖有些无语地递上自己的餐盘，将大妈的幻想泡沫狠狠戳破。似乎是出于报复，大妈不悦地给她舀起了小半勺鹅肉，在放进餐盘的半路上还有意无意地抖搂掉了两块。
这……偏心眼也该有个限度吧！
“请问，”她强压住内心的怒火问道，“为什么我和他用同样的价格打饭，他的肉比我多这么多？”
大妈傲慢地扫了她一眼，又给她加了一块肉：“你当人的手是电子秤呢，哪能那么准确？多点少点的，不是很正常吗？小姑娘你是第一次吃食堂吗？”
……算了，反正待会儿可以从他碗里匀一点。杜若颖暗暗劝慰自己，不要同大妈进行无意义的争辩。
结束打饭后，两人端着餐盘去筷筒处取了两份餐具。杜若颖忽然发现筷筒里的筷子比平时满很多。环视周围不难发现，受之前两个案子的影响，很多学生都开始自带餐具了。
“啊呀！”一声大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发出声音的家伙竟是李牧征——他和威廉撞了个满怀，菜都洒地上了。
“你怎么回事，你走路——”李牧征正准备破口大骂，突然发现面前这人很眼熟，“哦，原来是威廉教授……”
“抱歉。”威廉愧疚道，“确实怪我没看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赔偿你一份……”
“不……不用，饭的话，我再去打一份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李牧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身就走了。
等两人找地方坐了下来后，杜若颖向威廉递来了一张纸巾，示意他擦一擦被溅到的裤腿。
身后一桌女生正在聊中午的案件，杜若颖听见她们谈到了波洛和福尔摩斯。
“波洛……阿加莎……”杜若颖边吃边沉思着，回想起了小时候哥哥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你知道阿加莎的案子为什么总是特别地出人意料吗？”杜若宪说，“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凶手的身份往往是在我们的思维盲区之中。有时候，所有嫌疑人都是凶手，有时候，那个第一人称的主角就有问题，还有一种则是……”
脑中的画面碎片逐一掠过眼前，渐渐被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她摸了摸自己左边裤口袋里的饭卡，暗暗感到了震惊，“难道说——”
另一边，李牧征已经端了一份新打的饭菜在附近坐下了。他反复翻了几遍全身上下的所有口袋，终于确信自己带的餐具确实不见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座位，去公共筷筒处谨慎地拿了一双筷子回来：“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难道是刚刚被撞掉的？算了……这么多人在用食堂提供的餐具，真要是又死个人的话，总不至于恰好是我……”
然而，就像是命中注定必然抽中的死亡之签一样，伴随着一声轻响，正吃着饭的李牧征也终于栽倒在了餐桌上，几阵抽搐过去之后，便彻底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