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月下买醉
亥时,椿敏宫,璃芸殿。
翟潇灵好不容易把许敏儿哄着睡下,身心疲累地回到自己的寝殿。
她定定地看着门外皎洁如水的月光,心中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果真世间女子的终身大事都会被当做利益的交换品吗?她有些惆怅,敏儿公主尚且如此,那她,呢?
她其实是不相信自己会遇见一个好姻缘的。天师阁中人,皆是逆天行道,她不想,也不希望因为自己是短命之徒而白白害了另一个人。
她越想,心中越是烦闷,便独自一人晃到了小厨房中。她眼尖地看见还有几坛未启封的酒,自己也没客气,索性一下子全部报到到桃林间,品酒赏月去了。
说是品酒,倒不如说是灌的。翟潇灵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躺在树杈上,翘着个腿,毫无形象地一股脑把酒往嘴里灌。
“哟,我道是何人,原来是我们卜算小道士啊。哦不对,现在应该叫,翟太师了,还望太师恕罪啊。”
带着笑意的清润男声自翟潇灵的上方传来。她猛地坐起,抬头便看见了那张带着银白色精美面具的男人。
“秦小九?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怎么入得这宫的?”
若说翟潇灵此刻心中不惊讶那必然是假的。不过不知是不是方才饮了酒的关系,她此刻竟不太反感面前的人,只是看了两眼便继续往嘴里灌酒了。
覃宇见她并没有想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便飞身下了树。
“世人皆说,借酒消愁。如今你这副模样,倒是叫我不知你是有何愁要消?”
翟潇灵一手有些不稳地端着酒坛子。覃宇借着月光,看见了她熏得绯红的双颊。
这是吃醉了啊。他刚想把酒坛从她的手中接过时,酒坛却被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我没醉,我,我还能喝!”
她固执地双手抱着酒坛,又往嘴里倒了许多。清澈的酒水顺着她的下颚,流过纤长的脖颈,淌到了她捧着酒坛的手上。
她突然哭了。
她这一哭,着实把覃宇吓到了。
他不过就随口问了一句她到底是有何愁要借酒消而已,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哭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面具太吓人了?
这是覃宇活了十八年以来第一次这么束手无策。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时,面前的女孩突然开口了。
“秦小九,我想问你,在你眼里,世间女子是不是都应该为了家族,为了利益,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哪怕自己另外心有所属?”
覃宇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若是她们知晓要以大局为重,想必她们也会是愿意的吧。”
翟潇灵的眸子顿时黯了下去。“所以连你也觉得,女子本就是为了家族,甚至是为了利益而活的吗?难道女子生来便不能拥有同男子一般,掌握自己婚姻大事的权利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她已经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中,究竟是愤怒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
覃宇总算是听明白了。“公主殿下乃是一人之上,千人之下。她出身在皇室,肩上便天生的就有许多责任需要她来承担。这是她必须做的。”
翟潇灵想要把酒坛里的酒再倒些出来,却发现手中的酒坛早就空了。
“你瞧这酒坛子。你瞧见什么了吗?”
她示意覃宇凑近些看。覃宇接过酒坛,发现里面是滴酒不剩。
“这佳酿早就被你饮完了,哪里还能瞧见什么?”
翟潇灵一把将酒坛又夺了回来。“是啊,酒坛里面没有了酒,只剩下些微弱的酒香,和无穷的算计与心机。”
覃宇有些不明白。“那你详细些说说,在下愿洗耳恭听。”
“这世间的女子啊,生来便被教导,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要相夫教子,做一个勤俭持家,恪守妇道的好女人。有学问是我们的问题,有思想是我们的问题,甚至有自己喜欢的人却不能与他携手到老,也要被说成是我们的问题。”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就像这酒,在被酿造出来时便已经定好了它的命运。是被埋在地下一生一世,还是被进贡给宫中的贵人,直到它被饮完,它自己也不会知道的。”
“我们从不被给予很多的东西,但是我们要付出的却总是更多。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不行。
我们好像生来便是利益的交换品。为了家族利益的稳固与繁荣兴盛,闺中小姐必须服从父母之命,与自己不相爱的人联姻。为了稳固两国邦交,就算是公主,也要抛弃自己心爱的人去和亲。”
覃宇抬头,撞进了那双有些湿漉漉的眼睛里。
“可是身为女子,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啊。凭什么你们男子就要高我们女子一等?凭什么同样是犯了事,我们女子就要面临着被毁清白,颜面扫地,受人唾骂,而你们男子便可以干干净净一身白?”
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你且仔细瞧,在这坛酒未启封时,它也是有着无限的可能的。但是现在,只有酒香还能证明它是真切的存在过的。”
说完,她将酒坛朝着树下一扔。看着坛子瞬间碎成了几块,她忽然笑了。
“让这坛子碎裂的条件,还真是高啊。”
覃宇沉默了片刻。“那依你所见,你的命运会是掌握在你的手中吗?你可是史无前例的女太师,就算是圣上也得敬你三分。”
翟潇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我同着世间的女子,确实不一样。”
“我这辈子啊,大抵是要孤独终老咯。”
覃宇好看的眉头微蹙。“为何?”
“我是天师阁之人。天师阁本就是逆天的存在。老头一直教导我们,顺天诀之所以名为顺天诀,其实只是自己蒙蔽自己罢了。预知天意国运本就是逆天行事,每一次使用顺天诀,捏诀之人的阳寿便会缩短几分。我不愿成为这世间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更不愿以自己短命之躯让一个健康的人白白当了鳏夫。”
明明语气是那么平静,甚至有一些洒脱的意味,覃宇听来却觉得心中抽疼的不行。
“但是,小灵儿,比起你是天师阁中人的身份,我更在意的是独一无二的你。
我眼中的小灵儿,不只是那个会预测国运未来的太师大人,更是一个为了岁珍楼的饭菜,会偷溜出来摆摊挣银子,最后不惜被罚禁足的小灵儿;是就算在祠堂禁足,却还顾忌着同门弟子们因为自己被责罚的小灵儿;是为了银子和美食,可以和我不顾一切地争辩的小灵儿。”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虽然说这世间女子大多命运相似,但因为你是小灵儿,便生来是与她们不一样的。”
翟潇灵有些懵了。她不太确定自己此刻到底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
只是此刻,她好像没有像之前那样那么反感小灵儿这三个字了。
翟潇灵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明明是一样的月光,她却觉得好像今夜的月光相较于那日在祠堂中见到的,还要格外的温柔一些。
“小九,谢谢你。”
覃宇呆住了。自从母妃去世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唤他小九。
他虽然是西灵的九皇子,然而他的母妃在他十二岁那年过世之后,他便自请前往边疆守家卫国。五年之期一到,归来的少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胆怯。睿智的头脑和独到的眼光,外加军衔在身,西灵王上不日便封他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的太子。
然而在这五年里,他日日都会梦见母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自己的母妃,回忆着她唤自己小九时的温柔的脸。
翟潇灵虽然还醉着,但是也察觉到面前的人未曾言语了许久。“小九?秦小九?你莫不是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跑了?算了,你走了也好,我这幅样子,现在定然是怪难看的。”
她想要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却没发现自己正准备跳的下方,正是方才她砸碎了酒坛的地方。
覃宇猛地回过神来,手抢在她踉跄的脚快要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他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同时一愣。
翟潇灵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原来你没走啊!那作为朋友,嗝,你就陪我喝酒吧。”
她的手臂张牙舞抓地在四处摸索着酒坛。覃宇不禁觉得好笑,原来白日里那夹着尾巴生怕自己被关注到的小太师,喝醉后竟是出奇的可爱。
他想将她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握住,可翟潇灵似乎并不想按照他的想法做。下一秒,她的手臂便环在了覃宇的脖颈上。
“师父,就,就再喝一口,就一口,喝完我就去静心阁打坐,坐一个下午不动的那种。我,我保证,我保证我不跑!”她说的很小心,也很小声,用一只手比着一的手势,嘟着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覃宇的心似乎被狠狠击中了一般,柔软得一塌糊涂。
“好,那就再最后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