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话
再度来重灵寺,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谢琼乐坐在蒲团上听着僧人慢条斯理地阐释佛理,深奥莫测的禅学晦涩难懂,听得人脑袋左摇右晃昏昏欲睡。
寂静无声的庙堂,僧人娓娓不倦,鼻尖萦绕着香火味,谢琼乐端坐着的身子渐渐放松,控制不住地眨巴眼睛。
香炉里的沉香袅袅,香灰掉落在香炉内。
谢琼乐不知不觉就意识飘离了,身子一歪,她倏地惊醒,身子并未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季……”
谢琼玉刚想张口唤他,他右手的食指放在薄唇中间,抵着他的唇珠。
“嘘。”
谢琼乐抿了抿唇,一手撑着地面支起身子,从他的怀里起来。
“要偷偷溜出去走走吗?”季成安单膝跪地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谢琼乐上辈子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莫名其妙地穿进书里成了琼乐公主,亲身体验了超自然现象,观念有所动摇,却还是难以对任何宗教产生虔诚的信仰。
她早就预估到自己会昏昏沉沉地跑神,特意寻了个角落里待着,倒是方便了她此时的偷溜。
谢琼乐微微颔首,猫着腰跟着季成安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挪动步子离开庙堂。
呼吸到新鲜清冽的空气,谢琼乐昏眩的脑子被冷风捎去了些迷糊。
“公主,一起走走吧。”
季成安含笑的眼眸盯着她,谢琼乐无数次对上他的眼睛还是会被他含情的双目深深吸引着。
谢琼乐与季成安并肩走着,天气渐暖,天空不再飘雪,地上的积雪被僧人扫净,枝头上冒出鲜嫩的绿芽。
谢琼乐偷瞄可以放缓了步调的季成安,季成安总是这么处变不惊,即使是那日在长公主的丧仪他搂着她的肩膀,问她晏青与她说了些什么。
谢琼乐抬头时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启唇欲语还休。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晏青说的话哪怕是告知谢封仁,他一个帝王,又怎么会对一个连牙齿都未长齐的幼虎有所提防。
告诉季成安,他会有办法吗?
她坚信晏青的能力,忍得下胯|下之辱的人必成大器。
所以她也确信,晏青要大兴为谢玑瑶陪葬的话不是开玩笑。
“公主?”
季成安注视她愈发蹙起的秀眉与泛青的唇色,扭头对着已然空无一人的道路沉思。
谢琼乐说了什么让执着的晏青离去,晏青又恐吓了谢琼乐什么让她色如死灰。
谢琼乐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咬着唇眼神异常坚定:“晏青还会回来的。”
“嗯。”季成安抓住她纤细的手臂,不让她身体下滑。
“他会带着千军万马,来踏平大兴。”
“季成安,你信我吗?”
季成安冷着脸,惊异于晏青竟然敢这么大胆地放下狠话。
“我信你。”季成安柔和自己的神情,那双眼睛里只有谢琼乐惊恐的脸。
谢琼乐反抓着他的小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信我,晏青他会说到做到。”
季成安深知世界上没有任何的绝对安稳,也没有绝对的稳操胜券,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
所以,他相信谢琼乐说的每一句话,也相信晏青会卷土重来,以强势难以抵挡的姿态。
“别怕。”
谢琼乐紧绷着的神经因为季成安的一句话被旋松了紧度。
“他需要时间,我们也有时间准备。公主,别怕。”
谢琼乐与季成安步行在地面被雪水浸湿的石面地板上,在不远处,一群穿着明黄色僧袍的僧人们整齐划一地敲着有节奏的木鱼,嘴里念着那些她听不懂的禅学佛理。
谢琼乐驻足望着那些僧人,内心疑惑又不解:“季成安,你说人真的能够抛舍七情六欲无欲无求吗?”
季成安跟着她停住脚步,站在她身侧,视线随着落在那些毫无感情念着佛理的僧人们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思考得出结果:“不能抛却,但可以克制。”
谢玑瑶爱而不得,晏青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感情这东西真的毫无道理。
谢琼乐余光偷瞥季成安,他就站在她身边,给予她身处异世的安全感。
她或许,也是喜欢季成安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明黄色与敲木鱼的僧人们并无二致的僧人小步朝她走来。
“施主,住持寻您一叙。”
谢琼乐一到重灵寺便问了僧人住持在何处,只是那时住持似乎有事烦身,她逃讲解佛理无果,只能等住持寻她。
那几本太后手抄的佛经不在她手中,她得先回刚刚的庙堂去找秋画取来。
“可否稍等片刻,我去取样东西便好。”
僧人双手合十:“施主请便。”
“我得去见见重灵寺的住持。”谢琼乐不好意思地与季成安说话,他们才偷溜一小会儿,她就有事得先行离开了。
“你与重灵寺的住持认识?”
谢琼乐解释道:“是皇祖母让我亲手将她手抄的佛经交于住持,我本身并不识得住持。”
季成安颔首,可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为何太后会让谢琼乐去送佛经。
“那我与你一起回庙堂。”
谢琼乐寻了秋画取好了那几本佛经,确认没有损坏后就跟着僧人一同去后院的禅房寻住持。
秋画跟着她,但到了禅房外,谢琼乐便叮嘱她,她有话要与住持单独谈,让她在外候着,并且别让人打扰。
“是,公主。”
谢琼乐推开禅房的门,禅房设施简单,住持站在那里,面上宁静没有任何急躁的情绪。
“见过公主。”住持浅笑着弯腰与她见礼。
他的手上缠着檀木珠串成的佛珠,比普通僧人外多披了一件袈裟。
谢琼乐将那几本佛经双手奉上,住持接过佛经并未打开,只是捧在手中。
太后让她亲手将佛经交与住持,可这位住持却丝毫没有有话要与她说的样子。
住持对上她茫然若迷的神色,轻笑了一声:“公主,可是太后娘娘让您来寻贫道。”
谢琼乐点了点头。
“有缘人自会相见,想必公主与季家往来甚深。”
这京城里的季家,唯有忠孝侯府最为显赫,住持口中的季家显然就是忠孝侯府。
谢琼乐更加茫然不解,接下来要说的话与季家有何干系。
她手上没用东西,只是抓着自己身上的裙摆,神色不解地听住持继续讲下去。
“太后娘娘要公主来见贫道,是要贫道拜托公主一件事。”
太后娘娘若是有事要吩咐她大可直接召她到祥安殿一见,这七拐八拐地还得绕个圈子。
“太后娘娘要公主保住衡王殿下。”
“衡王?”谢琼乐未曾料到会在这里听到衡王谢潜延的名字。
“我如何保得住衡王?再说,衡王做了什么需要人来保住他?”
她不过区区一个公主,一个小女子,如何保得住一个候王。若是衡王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那也该是他的母后,太后娘娘亲自出手护住他。
谢封仁如此孝顺德祥太后,又是兄友弟恭的皇帝,不会对衡王赶尽杀绝。
这又该从何说起。
住持微微点头,将佛经放在一边的略有年头的木头桌上,转着手里的佛珠娓娓道来:“衡王殿下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负了一个人。”
负了一个人?
据她的了解,这位衡王至今未成亲,没有妻妾,没有子嗣,负了一人,又是何人?
谢琼乐脑子里疑窦横生,百思不得其解。
住持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想法,为她解释:“当年衡王与季府家的小姐私定终身,陛下却为季家小姐指定了婚事,因而阴差阳错嫁给了李府家的少爷。”
季名姝与衡王谢潜延。
谢琼乐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凝视着云淡风轻的住持。
“忠孝侯痛失爱女,对衡王殿下积怨颇深。季府小姐殒命是为难产,而季府小姐,在成亲之前就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住持的话语委婉,可谢琼乐还是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的意思是,季成安,是季名姝与衡王的孩子。
谢琼乐被惊讶得说不出话,若是如此,她与季成安岂不是成了堂兄妹?
有情人终成兄妹。
“你确定,季成安是衡王的骨肉。”谢琼乐颤抖着唇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贫道并不知道季公子的身世,只是太后恐忠孝侯会对衡王殿下下手,故而委托贫僧将此事转达于来寻贫僧之人。”
忠孝侯要找衡王索命早该动手了,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太后娘娘莫不是多虑了。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谢琼乐喉咙干涩,惊讶这桩秘事在京城一点风声也没有。
“衡王殿下若是不对季公子的身份起疑,忠孝侯不会动手。”
一旦衡王对季成安的身份产生怀疑,那么京城就会满城风雨地传出季名姝贞洁不保,婚前浪|荡的言论,于季名姝是羞辱,于季成安也是。
忠孝侯为了护住女儿唯一的骨肉,维护他的前程名声,只会暗自对衡王痛下杀手。
而要牵制忠孝侯,必须牵制他唯一的软肋——季成安。
放眼如今的京城,谢琼乐对季成安的影响最深。
太后娘娘要她利用季成安,保住她的另一个孩子。
这就是笃信佛道的太后娘娘对她的器重与疼爱,谢琼乐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