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话
十里宫墙一聚尘，宫苑重重叠影深。
在这重重叠叠的深宫禁院里，能够寻欢作乐的乐子并不多。
谢琼乐在宫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秋画。”
秋画快步走进殿内，谢琼乐手里握着从宫外寻来的话本子，寥寥翻了几页。
“殿下可是无聊了？”
谢琼乐把话本子随手丢在了桌上，窗外些微蝉鸣，不过立夏，天气微热。
秋画扶着她到院内，晴光煌煌，照在嫩绿色的枝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点。
“如今天气也热起来了，再过一两月，大概就能去行宫避暑了。”
谢琼乐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
“对了，我吩咐你去寻的花灯可是找到了？”
“殿下，花灯倒是不难寻。只是殿下要的数目多，还得等些时日才能凑够数呢。”
皇太子生辰是宫闱内的大事，宫内平时清冷，常日里嫔妃们也多聚集在一起赏花唠闲话。
给皇子公主过生辰，也是给凄清深宫添几分热闹。
谢琼乐恼了数日，决意为她的这位哥哥准备点不同寻常的礼物。
甄嬛传里果郡王为甄嬛放风筝，步步惊心里若曦为十爷折千纸鹤。
她便为谢安备下一湖花灯，再为他放几盏孔明灯。
“缺几盏花灯也不是要紧，能赶上十日后哥哥的生辰就好。”
谢安生辰那日穿了一身红衣，少年人穿红衣意气风发，含笑与祝贺他生辰的人敬酒。
“恭贺太子殿下生辰。”
“谢谢。”
谢安十八生辰，还未及笄，生辰不宜大办。
宴会宴请的人，除了嫔妃皇子，还有与谢安交好的少年们。
谢琼乐在场上巡视了一圈，都没瞧见季成安。
季成安没来？
“恭贺哥哥生辰。”
谢琼乐款款而来，围在他身侧的少年们闻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谢琼乐生得貌美，只是从前一直气焰嚣张，性情张烈，寻常少年人多爱性格和顺，小家碧玉的女子，又知她一颗心全拴在了季成安一棵树上，也就无人敢把心思打到她的身上。
谢琼乐今日穿了一身娇嫩鹅黄袄裙，头戴珠蕊作芯的珠花，梳了一头垂桂髻，乖巧地给谢安行了个礼。
少年心思单纯爱美人，偷瞟她又羞红了脸。
“妹妹为哥哥准备了大礼，还请哥哥移步前观。”
谢安轻噢了一声，转而笑道：“如此，我倒是很好奇妹妹为我准备了什么大礼。”
“公主为太子殿下准备的贺礼必然是好东西，可否让我们也一饱眼福？”
谢琼乐抬眸望向出声之人，他一身绀色锦衣，头戴冠玉，双手背在身后，对她微微一笑。
“妹妹觉得如何？”
“全听哥哥的。”
一行人以谢安为首，跟在谢琼乐身后。
宫中人造大小湖泊不少，谢琼乐选了一个景致最好的。
明镜湖，湖中楼阁可用于举办宫中小宴，湖内种植了大片的荷花，盛夏时莲叶覆满湖面，粉白莲花茕茕孑立，煞是好看。
如今尚未入夏，只有零散的几朵荷叶飘零在湖面。
随着他们靠近明镜湖，远远就瞧见了暖色的烛火亮光。
走近了，方能清晰地看见明镜湖内飘着近百盏渐变嫣红花灯，每盏花灯内都点了一根短烛。
要同时点燃这么多花烛不易，有的烛身长有的烛身短，也有几盏被风吹灭了的，所幸花灯数量多，少了几盏并不影响这场面壮观。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谢安面露诧异，嘴角噙着笑，对谢琼乐花了心思的这份生辰礼很是喜爱。
“公主妙思，如此美景，也只有元宵时可见了。”
“这是哪位世家公子？话说得这样甜？”
“在下蔺霖珲。”
“是蔺丞相的嫡子。”
嫡庶有别，能参加此宴的世家子弟，都是家族嫡子。
蔺丞相，是季莫向辞官后谢封仁钦封的丞相。
谢琼乐了然，对着他颔首。
“我想着哥哥什么物件都不缺，哥哥也知道我手艺粗糙，做不出什么好东西。还希望这小把戏能博得哥哥一笑。”
“妹妹的礼物，我自然是极为喜欢的。”
谢琼乐见他笑得真心真意，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她本来还担心这样小家子气的礼物，谢安会不喜欢。
“哥哥，我在湖边备了孔明灯，我们一起去放吧。”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让秋画多备了几个孔明灯，不然那些世家子弟岂不是只能尴尬在侧了。
“好。”
谢琼乐毛笔字写得不好，便只是站在一侧看着谢安写。
孔明灯上写心愿，放飞自能成真。
可是谢琼乐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念想。
国泰民安。
谢安写的愿望，一点儿也不失皇太子的气度。
“哥哥，季成安今日怎么没来？”
谢安停笔的手顿了顿，停滞了片刻才放在一边的砚台上。
“他是不会来的。”
季成安与谢安的交情这么深，季成安却不肯出席，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月谣》这本书写得实在太长，当初她也是跳着粗略看完，其中细节也记不清了。
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把那盏龙飞凤舞写下国泰民安的孔明灯放飞，飘上空中。
谢琼乐心里还在沉思，脑子里分明追寻出一丝踪迹，却抓不住风筝飞走的线尾。
“你怎么会不记得？”
谢安疑惑的目光正对上她茫然的眼神。
“成安他母亲是难产离世。”
谢安的一句提示，这才让谢琼乐想起季成安的身世。
季成安与谢安是不同年同日出生，谢安出生的日子举宫庆祝，谢安满岁就被封为皇太子。
第二年，季成安出生，季名姝难产而亡，忠孝侯痛失爱女一病不起，病愈后辞了丞相一职。谢封仁顾念他年迈，又辅佐谢家父子二人，故为季名姝产子赐名成安，与谢安同用了一个安字，又赏赐了诸多金银财宝。
据说，谢封仁还御赐忠孝侯一个愿望，凡是不过分的愿望，他都能为他达成。
那可是一块免死金牌，忠孝侯不求其他，只求让季成安回忠孝侯府，并冠母姓。
皇帝应允，可也算是打了鸿胪寺卿一耳瓜子。
自那之后，鸿胪寺卿备受冷待，鸿胪寺卿的嫡子又几次科考落榜，家道逐渐中落。
季名姝难产而亡，他的生辰也是季名姝的忌日，也难怪季成安不会出现在谢安的生辰礼上。
可今天，也是季成安的生日。
“哥哥，这是阿九托我给你的礼物。”
“她为我准备了礼物？”
谢安很是惊讶，接过谢琼乐手里的锦囊。
“这是什么？”
“玫瑰。”
灵魂来自于现代的谢琼乐，一直以为玫瑰花传自于外国。毕竟，在西方神话中，玫瑰是美神的化身。玫瑰花，是爱情之花，情人节多送玫瑰花给情人。
而当代中国人当情人节所过的七夕，也就是乞巧，是古代的女儿节。古时的情人节是正月十五元宵，后来的元宵，逐渐演变成年节的句点，团圆之日。
“玫瑰？可是制成玫瑰花饼的那个玫瑰？”
谢安疑惑，端详着手里的锦囊，锦囊不似香囊，不绣花样，闻起来也没有香味。
拉开锦囊，里边儿放着的，是玫瑰花的种子。
“种子？”饶是谢安多智，也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这是何意？”
不送芍药送玫瑰，不送鲜花送种子。
“玫瑰不仅仅可以制成花馅糕点，也可制成香囊香膏。玫瑰花鲜艳，又是红色的，花期正在五月，可不与哥哥正合适吗？”
秦玖韶送玫瑰花种子，是谢琼乐的主意。
那日，她在秦玖韶的花园里瞧见了玫瑰花，问了她才知道她种植玫瑰是为了制作糕点。皇太子生辰，皇帝开粥棚济贫，秦玖韶自然也是知道的。
谢安送了她整整两箱厚礼，秦玖韶便托了谢琼乐送点薄礼以表心意。
秦玖韶的原意，是要再送两箱她从胡商手里收来的珍稀宝物。
一人送金银首饰，一人送珍稀宝物。
谢琼乐不得不感叹，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谢琼乐不会告诉谢安，这玫瑰是表女子情意的花。
因为，秦玖韶还并未对谢安有男女之情。
男女主的感情线会自己发展，她还是不要妄加干涉了。
她终究只是一个局外人。
“季成安如今在何处？”
谢安将锦囊收好挂在腰间，听谢琼乐提及季成安，叹了口气：“应当在东宫吧。”
季成安入了宫，却没有来参加宴会。
“哥哥，我去瞧瞧他。”
谢安拽住她的袖子：“说话注意些。”
往年他都是一人独自过这伤心之日，他是太子，皇帝要为他举行宫宴庆祝，他不得不出面。
纵然他能陪在季成安身边，却也是无言以对。
说什么，都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知道。”
她才不会自己往刀口上撞。
她去看望季成安，恻隐之心可怜他身世居多，也不乏有一些想与他和解的心思。
季成安待她不冷不热，可在曲府对她多加照拂。
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季成安果不其然在东宫，东宫之主不在，皇太子的居所很是安静。
季成安坐在庭院外的亭子里，桌面摆着黑白棋局，还有一坛酒。
“谁？”
季成安耳力灵敏，听到脚步，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霜冻似的眼神，冷得如寒风过境。
“是我，季大人。”
季成安轻瞥了她一眼，眼神继续落在那盘棋局上。
他孤单落寞的身影坐在那里，晚风轻拂，昼夜气温相差甚大，凉风瑟瑟比秋风还清凉。
“你怎么不去宴会？”
谢琼乐整顿好心情，坐在他身侧的石凳上，她没学过围棋，只是看着黑白棋都快将棋盘摆满了。
“我不喜欢热闹。”
季成安平时就冷冷的，现下更是同二月飞雪，被冻结的湖面，她坐在他身边，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那你是不是还未用过晚膳，我只带了些糕点，你先填填肚子吧。”
她手里提着食盒，里边儿装了各色各样的点心，有桂花糕，乳酪酥，还有玫瑰花饼。
全都是甜口的。
吃甜的，能够改善心情。
“我不饿。”
她挪了他棋盘边的酒坛子和酒杯，放上糕点。
“空腹喝酒会难受，还是吃点吧。”
“公主殿下，请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话语冒着寒气，对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恶劣。
“季成安，你何苦为难你自己呢？”谢琼乐盯着他，“错的人又不是你。”
季成安咽了咽口水，幽幽的眼神瞄她。
“你说什么？”
季成安的结局，是孤家寡人，是爱而不得。
他守了一辈子的秦玖韶，又为她而死。
她不会干涉剧情，他们是书里的人物，人生轨迹亦是按照剧情发展。
可是在无关重大情节时，她仍然希望他们过得好一点，开心一点。
“季成安，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他冷笑了一声：“害死自己母亲的人，还配过生辰吗？”
“可你的母亲是不会怪你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怪我。”
让她这个笨口拙舌的理科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他，未免是高估她了。
“那你说，忠孝侯待你如何？”
季成安轻轻压着眉头，不知她怎么突然提起外祖父。
“自是待我极好的。”
谢琼乐单手撑在桌上，眼光直直地注视着他：“世人皆知，忠孝侯待独女极好，视为掌中宝，千娇万宠。若是你娘是因你而死，你觉得，忠孝侯会对你这般好？”
谢琼乐说的当然是歪理，但是是不是歪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成安需要一个借口宽慰自己。
自季名姝离世后，无人敢在忠孝侯与他面前提及季名姝，他哪怕心里想念，也不敢与外人说起。
他小时候在外祖父面前说过想念娘亲，引得忠孝侯神伤，唯一可说的人，他也不敢说了。
“忠孝侯将你接回府里亲自教养，忠孝侯府没有世子，你虽是忠孝侯的亲外孙，又改了姓氏，却也不能承爵。你觉得，忠孝侯为何执意要将你要回？”
“因为我是母亲唯一的血脉。”
“对呀。”谢琼乐点点头，“即使你是你母亲唯一的血脉，忠孝侯完全可以将你带回府里随意拨个人教养你，为什么要亲自教你呢？”
谢琼乐闻着他身边萦绕的酒气，想必季成安也不会深想她的话。
季成安皱了皱眉头，苦恼的样子倒像个小孩子。
“好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在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母亲估计会从地府跳起来揍你。”
“要是她活着，揍我也是好的。”
他是真的醉了。
她这样大逆不道的玩笑话都接得上。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季成安接过她手里的桂花糕，咬进嘴里，甜得发腻。
他从未见过母亲，可他为什么觉得，谢琼乐像极了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