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鸾和前往杭南的谕旨,是陈双鲤代为批复,与此同时,他的身份也被正式昭告天下,封为昭王并恢复姓氏。
费无忧此举实属无奈,在颁布谕旨之前,他把费双鲤叫到了塌边:
“你说你要恢复身份,朕答应你,但天山教那边该如何应对?”
费双鲤答:“儿臣不会让天山教继续猖狂下去。”
费无忧一怔,“你怎敢说天山神的不是……”
“纵使有天山神,他可曾理会过世人疾苦?”费双鲤反问,“反倒是天山教众人仗着玄乎其选的名义,甚至将您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儿臣以为若不反行其道,费氏将永远任其摆布。”
费无忧如梦初醒,虽说丹药是邓恩慈供奉的,但若不是他鬼迷心窍盲信天山神,又如何会中圈套?
终归是皇位来路不正,因这一点心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苍梧建国以来,从未有外人进入天山后平安离开的先例,你不怕?”
费双鲤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儿臣以为这是为君者对江山社稷的责任。”
费无忧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他拿过床头的帕子狠狠咳嗽,鲜血染红了白巾。
费双鲤见状要去传御医,被费无忧抬手拦住,“无碍,朕已是强弩之末。”
费双鲤垂首不语。
费无忧将帕子扔到一边,细细打量这个儿子。费双鲤说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令人信服,但不知为何,他始终低垂着头,回避费无忧的眼神。
这孩子心事重,只怕另有打算也不会说出口。费无忧有心想找回遗失多年的父子之情,但正如他这具破败的身体一样,已是回天乏术。
“双鲤,你可有怪过朕?”
费双鲤默了默,“父皇为儿臣深谋远虑,是儿臣福泽深厚。”
费无忧垂眸,沉沉叹了一声。
他只字不提怪与不怪,只谈恩情,自然让费无忧听懂了。早些年双鲤还在杭南时,曾对朝廷政策有些微词,那些话传到了费无忧的耳朵里,他不是不知。
“罢了,朕会亲自写下册封太子的诏书,这段时间你便准备入主东宫,另外《万里山河》的破解和杭南战事,你也多盯着些。”
谁知费双鲤拱手道:“儿臣以为,此时册立太子不妥。”
费无忧一顿,“为何?”
“父皇立儿臣为储,天山教该作何想法?他们自然知道费氏不会派出太子当祭品,此举必定有诈,反倒让他们警觉。”
费无忧沉吟片刻,“罢了,你说的也在理。”
内侍呈上药,费无忧一饮而尽,问:“你且告诉朕,若没了这些药,朕还能撑多久?”
费双鲤捏了捏手指,“一旦断药,便至多只能活三日。父皇放心,药材已在路上了,儿臣会命他们快马加鞭送来。”
费无忧咧开一丝唇角,拍了拍他的肩,“你有心了,若非这些药,朕如今还得做邓恩慈的傀儡。”
费双鲤闭上眼,“可是这是以您的生命为代价……”
“无碍,”费无忧无甚在意,“自从知道长生无望,朕也不稀罕还剩多少时日了。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江山交到你手上,朕放心。”
费双鲤皱了皱眉,他没应声,直至退到殿外时才问左右:“给青州的信,送到了么?”
班直答道:“就在这两日了。”
费双鲤嗯了一声,日光铺满玉白的石阶,春日将要临近,消融的积雪漫进水沟,发出融融的声响。
“传令下去,步军司今日起在城内彻查天山教滞留教徒,但凡被抓获者,先将他们聚集起来,之后一道送回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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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京城的,”陈铭手指拂过费双鲤的墨迹,“听说你在北境的势力也要被摘出去了。”
凌霜把头发挠出了个鸡窝,“不就是借邓恩慈的手杀了姚允山,我这是在帮他,帮他!他怎么能恩将仇报!”
陈铭有些好笑,“算上青山楼那一回,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劝你一句,既然是合作,还是不要擅自行动。”
凌霜挑眉,“哟,又开始教导我了?”
陈铭不置可否,“不是你说要向我取经的?你眼下好生学一学,将来掌管天山,不置于落得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凌霜不屑道:“堂堂天山教,怎会在意被不被孤立?莫不是连你也小看天山神。”
陈铭一耸肩,“说到小看天山神,你不也是?你若看重正统那一套,还会觊觎教主的位置?”
凌霜嘿嘿一笑,可还是忧愁不减,“这样下去,你哥迟早要跟我翻脸。”
陈铭心道就你这种玩法,说不定其实人家在心里早就把你给撕碎了。
“你早些收手不就好了?”
凌霜双腿交叠,懒洋洋道:“开弓岂有回头鸟,我还是那句话,你哥就该狠下心将他们斩草除根!”
陈铭看不惯凌霜这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冷冷睨她一眼,“你若这般想,是不是也该将你斩草除根?”
凌霜一愣,半晌后在陈铭震惊的目光下一拍大腿。
“你说的有道理!”
陈铭:“……”
凌霜搓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喃喃道:“看来计划要提前了……”
陈铭警觉:“什么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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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催化积雪,露出了香糕砖,姬圆行走在宫道上,这一次没有费双鲤相伴左右。
姬圆心道当了二皇子后果然身份变得非同凡响,下次见面,估计要行跪拜之礼。
回到熟悉的冷宫,按照她与谢良辰之前的约定,今日便要解开“谜题”,并且将《万里山河》带走。
就地烧毁是不可能的,宫里人为以防万一,目之所及的地方连块炭都没有,只能想办法将它带出去。
姬圆沉思着,用良辰景在《万里山河》上添了最后一笔,随后将画卷置于槛窗上晾干。
初春天气还是很冷,梅花依旧开得清艳,向槛窗内送来阵阵梅香,抚平了姬圆略微烦躁的思绪。
谢良辰究竟想干什么?
姬圆轻功好,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将画带走?
她正思索着,突然自窗外略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姬圆被捂住口鼻,她下意思拔簪刺向身后之人,却听见他万分熟悉的声音。
“别出声。”
姬圆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一圈,确认屋内没有旁人,便急匆匆将窗子关上。
“怎么是你?”
谢良辰一身玄色短打,敷衍地系着一层面纱,劲瘦利落的身形格外出挑。尤其是露出的那一双桃花眼,眸子里眼波流转,噬人心魄。
姬圆目不转睛地望着,谢良辰等她看够了,这才低声发笑,“画呢?”
姬圆忙将《万里山河》卷好之后递给他。
“你这是何比?不如直接让我将画带走,省得你冒这个险。”
谢良辰摇头,“不,今日偷画的不是谢良辰。”
姬圆困惑道:“你打算借谁的名头?”
“也不算借吧,”谢良辰摸了摸下巴,“毕竟‘浮愁’本来就是我。”
姬圆愣住。
她呆了半晌,张口时还在迟疑,“你是……浮愁?!”
浮愁?!
谢良辰对她这副吃惊的样子很满意,挑起长眉,“没想到吧?”
姬圆又好气又好笑,“劫富济贫的京城大盗,其实说的是你?”
谢良辰点头,“也不全算是,苏姑娘之前为了助我掩盖身份,还让青山楼的姑娘们也扮作我混淆官府视线。”
难怪坊间传言浮愁不只一人,雌雄莫辨。
“你为什么要做大盗?”
谢良辰轻笑,长睫眨了眨,“我的钱都投去经营校场了,没旁的银子济贫赈灾。”
姬圆想了想发现当真如此,殿帅府的银子向来留不长久,流水似地供给了校场和禁军。谢良辰与青山楼盘算出“劫富济贫”的戏码,专偷受四大奸臣庇护的奸佞,效果不错。
姬圆沉默须臾,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
难怪当时耿云智来抓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不是真浮愁,火气也不小。任谁被假借了名头,估计都不会舒坦。
所以缘分玄妙,一环扣着一环,当初姬圆假借浮愁的身份夺玉,这是她自回到京城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原来那时起便与谢良辰牵起了红线。
她低低一笑,“当初我假扮你,你不怪我?”
谢良辰的薄唇掩盖在面纱,姬圆看不见那翘起的弧度,只能从眼尾分辨出潋滟的神采。
“自然是怪的,不如现在就把这笔账讨回来。”
他说着,忽地将人揽过,扯下面纱吻了上去,衣襟内香囊的香气缠绕着姬圆的口鼻,她在这片由谢良辰织就的柔软里迷失了自己。分明眼下是万分危险的时刻,只消门外有人推门而入,就会撞破这不能言说的秘辛,可她却控制不住地承受这份浓烈的醇酿,只能一手撑着窗沿,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谢良辰吻够了,满足地系好面纱。姬圆问道:“你打算怎么出去?”
她顿了顿,又指向自己,“你把画偷走了,我便有看护不力之罪,我怎么办?”
姬圆鼓着腮帮子瞪谢良辰,嘴唇还透着被他欺负过的红肿,谢良辰一阵好笑。
“这好办,连你也一起偷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