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陈铭正坐在院子里翻看账本,大门上遥遥走来刚下职的陈双鲤,见他双眉紧锁,不由问道:“大哥,侍卫亲军司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双鲤接过陈铭递来的茶盏:“马军司那边估计是得了邓恩慈的命令,调了几队班直去了陆府。”
他刚落座,把茶盏端起又放下,复而起身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提醒姬圆,这陆府不能闯了。”
陈铭连忙拉住他:“不用担心,凌霜姑娘已经过去了。”
陈双鲤愕然:“凌霜?”
陈铭说是啊,“凌霜姑娘见你这些日子愁眉苦脸,便打算替你帮帮姬姑娘。这不是很好?反正姬姑娘也不想见你,不如她出面。”
陈双鲤脸色黯了黯,脚步却更快了:“你忘了凌霜是谁?她不把姬圆往火坑里推便不错了,还会好心帮她?”
陈铭一听,也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忘了这一茬!
“可是她自己的身份也不方便暴露,想来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坑害姬姑娘……”
“的确不方便暴露,”陈双鲤冷笑,“你三日后便启程去青州,把凌霜也带走。”
陈铭瞳孔一缩,踉踉跄跄地追出去,绝望地喊:“大哥!”
可惜陈双鲤步履如风,陈铭望着空荡荡的宅院,一阵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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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姬圆将青蝶落梅簪死死抵在凌霜喉咙上,凌霜始终无所谓地轻笑,甚至伸手抚了抚姬圆的脸颊:“姬鹤的女儿,模样倒生得不错。”
姬圆恼怒,簪子又向前伸了伸,凌霜痛呼一声:“你这丫头还真不知手软!我可是来帮你的,快把簪子拿开!”
姬圆冷冷道:“你先告诉我,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凌霜握着她的手腕,大大咧咧道,“你爹当年不是挖了你的眼睛么?他知道你身上没有天山术法的底子,即便能长出新的也不能恢复如初,所以他便把你的眼睛送回了天山教,等着你来取。”
姬圆恍然,想起那半块红玉:“所以他才会把天山教的信物给我?”
她一时五味陈杂,心中积攒了十年对父亲的怨恨,竟因眼睛有失而复得的门路,陡然生出不知所措的迷惘。
就像苦海里的一叶孤舟,怨愤是指引她前进的方向,忽然间这股恨意没了寄托,她便不知该去往何方了。
凌霜用力点头:“现在想明白了吧!可惜你只有半块,这样是敲不开天山教的大门的,所以你还是对我好一点,咱们打个商量,我替你去拿,如何?”
姬圆冷笑:“你帮我拿?凭什么?”
凌霜依旧没皮没脸地笑:“当然是因为不想让你去啦!我猜你也不想去我们天山教吧?咱们就当做一场交易,我帮你拿回眼睛,你永远不回天山教,怎么样!”
姬圆眯着眼审视她,灰眸里射出的冷意像两片刀刃,有几分神似那个仙风道骨的姬鹤,看得凌霜不由心颤了颤。
“你为何不想让我去天山教?”
凌霜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因为你是姬鹤的女儿呀!姬鹤当年可是被钦定的天山教教主,可惜他不稀罕教主之位,独自下山去了。现在有了你这么个后代,搞不好教主之位就是你的咯。”
姬圆挑了挑眉:“你想当教主?”
凌霜潇洒颔首,年轻的眉眼间写满志在必得的桀骜:“我除了不姓姬,没有一点不符合教主的资质!只要你不出现,教主之位就是我的!”
她狡黠地眨眨眼:“怎么样?怕不怕我?”
要说怕,倒也没有。这姑娘把野心写在脸上,还堂而皇之地告诉对手,姬圆也不觉得她蠢,因为凌霜的话一点威胁也没有,她很清楚姬圆对教主之位根本不感兴趣。
她收回簪子,轻轻一哂:“先看看你打算怎么帮我从陆府救人。”
凌霜揉了揉被她压得通红的锁骨,伸了个懒腰:“简单,你先溜进去!”
姬圆抬眸:“你呢?”
“我嘛,本来打算和你一道进去的,陆府这么大,估计你也不知道那人藏在那里。这样,你从这面墙翻过去后朝西走,迈过木廊后有一座后花园,东北角的那间屋子是废弃的,你要找的人就关在那里,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外面来了这么多班直,我替你引开他们。”
姬圆皱眉:“你为何会这么清楚?”
凌霜吐了吐舌头:“天山教的迷踪术听说过吧?只要我们想,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任何地方,这里我早打探过了!”
姬圆说:“所以你打算用同样的身法,引开禁军再抽身?”
凌霜拍了拍手:“聪明!事成之后,记得考虑下我的提议!”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袖中刀片,暂时放弃了杀掉姬圆的想法。一来方才一番试探,这姑娘的武功远比她想象得高强;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杀了她,陈双鲤那边可不好交代……
于是她哥俩好似地怼了怼姬圆的肩膀:“我先走一步,接下来看你表现!”
“慢着,”姬圆抓住她,语调清冷如寒泉,“还有件事,是你在栗子糕里下的蛊?”
“呃……”凌霜挠了挠头,“姑娘,这时候翻旧账不太合适吧?”
姬圆松开她,冷静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情绪,看得凌霜无端背脊发凉:“这笔账,先记着。”
“好说好说!”
对凌霜来说,除了姬圆要找天山教,其他事情都是小事。于是她展开双臂,开始在街边堂而皇之地做拉伸,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姬圆不可置信地拉开距离,望着她眼皮直跳。
“……你在做什么?”
凌霜劈着叉说:“活动筋骨!太久没动了,身法生疏了……”
姬圆:“……”
凌霜说着,向路边掷了一块石子,门上的班直果然警觉,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道袍在面前一闪而过,消失在角门边上,于是立即喊道:“有人偷闯,快拦住她——”
门口顿时乱作一团,姬圆趁着众班直一时不察,翻墙入了内院。
陆府后花园不大,院子里很安静,甚至没什么下人,只闻几声鸟啼。四周栽种的花木也是寻常品类,在深秋纷纷凋零,唯一的一株梧桐树也被腰斩,徒留刻着密匝年轮的树桩。
这个时间,陆非之一般在午睡。姬圆沿着墙角一路飞快地掠过,跨过木廊,来到一处破败的小屋门前。
时间紧迫,姬圆选择姑且相信凌霜。她有没有撒谎,一试便知。
她先四下探查一番,拿出簪子在门檐上过了一圈,确定没有机关,便撬开了锁——
屋内透着阳光,照得空中浮沉随处可见,姬圆下意识遮住口鼻,只见椅子里正坐着个被铁链锁住的大汉,正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姬圆掩上门,上前几步:“段师傅?”
段成玉朝椅子里缩了缩,迟疑着点头:“敢问姑娘是……”
姬圆走近打量,段成玉下巴上长满胡茬,粗粝的手指微微发颤,骤然见了不属于这里的人,神情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惊喜。
眼前这个姑娘身手利落,通身冒着与世隔绝的冷气,斗笠盖住了上半张脸,没有弧度的嘴唇如粉玉一般雕刻在面庞上,像从天而降的神女。
姬圆言简意赅道:“陆副使关着你,是不是因为你研制出了新火器,要将你送去鲁南?”
段成玉忙不迭点头,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姬圆看他一眼:“军器监最近少了一位匠师,虽然据说已向监作告了假,但来请假的并不是他本人。”
段成玉恍然大悟,暗自揣测着姬圆的身份。
姬圆则颇感棘手,她此行本欲先探查段成玉是否被藏在陆府,并未打算将他救出去。毕竟以她一己之力拖走一个大汉,难度不小,至少她应该先回去告诉费良辰。但侍卫亲军司骤然派出重兵,姬圆知道下次若想再进来,几乎难如登天,眼下便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唰唰两声,段成玉手脚上拴着的铁链应声而断,姬圆把匕首塞回靴子里,说:“我带你出去。”
段成玉忙追上她:“去哪里?回军器监?女侠,没用的!他们还会把我抓回来!”
姬圆说不,“我会先把你藏起来安顿好,快走。”
段成玉见姬圆并不说要带他去哪,心里发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女侠,求你给我一句准话!你是不是要杀我灭口?如若是这样,我在这里呆着也是一死,何必跟你出去呢?!”
姬圆驻足,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不寻常:“你说什么?他们要杀了你?”
段成玉是掌握新火器制造技术之人,他死了谁来造兵器?
果然段成玉脸色一僵,连忙换了说辞:“我,我是害怕……”
姬圆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击要害:“图纸在哪里?”
段成玉眼睛瞪得老大,结巴着说:“你,你怎么知道!”
姬圆冷笑:“邓恩慈既然要杀你灭口,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拿到了图纸,又不想让其他人掌握制作新火器的技术,于是打算杀了你永绝后患。”
段成玉这下几乎可以确定姬圆是来救自己的,可在他看来,一张图纸哪有命重要!他急切地抱住姬圆大腿:“女侠,我求求你,先把我救出去吧!时间紧迫,你进来时已经触发了机关,我们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姬圆挣开他:“机关?怎么可能?!”
她明明检查过了,这里没有任何机关!
段成玉抬手指着桌案上的香炉:“这个香炉以没有触感的丝线连接着门锁,一旦门锁被强行断开,丝线就会把香丸牵引到隔片上,你进来时已经引燃了迷魂香!一炷香之后发挥效力,届时五感被麻痹,我们都走不了!”
姬圆骇然盯着香炉,空气中果然飘散着不易察觉的淡香,这时遥遥响起禁军的高喝:“让那女人跑了,给我搜!”
姬圆定了定神,问段成玉:“这里有没有暗道,可以绕过那些禁军?”
段成玉踌躇着说:“倒是有一条密道,不过里面布满机关,怕是不好闯……”
姬圆当机立断:“就走密道,带我过去!”
段成玉说不成:“一会儿迷魂香就要发作了,若是在那之前闯不出去,咱们就要死在密道里!”
姬圆眸色一黯:“我能闯出去。”
青衣女子神色坚定,风吹起帽纱,段成玉惊讶地看见了一双灰色的眼睛。这双眼木讷呆滞,但瞳孔中透出的坚冰一般的意志远比这些缺陷更加耀眼。
“要出去,也要惜命。”
屋子另一侧的窗户敞开,蜜合色的公子手持镶金刀翩然而至,乌发在风中飞舞,勾勒出少年人的身形。
姬圆向前一步挡在段成玉面前:“陈公子怎么来了?”
陈双鲤对她的防备视若无睹,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塞给她两枚药丸。
“吃下去,可解迷魂香。”他顿了顿,口吻不容置疑。
“放心,没有下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