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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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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圆紧抿着唇,不说话。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平生第一次放话说要杀一个人,居然还被目标逮了个正着?

    费良辰的双眸如深渊中的两簇暗火,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美,几乎要把她的精魂吸进去。他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姬圆,后者却觉得眼下的姿势十分难堪。

    “别动,”费良辰说,“你还没回答本帅的问题。”

    这个问题根本没法回答,怪就怪她把话说得太简单直白,区区几字堵住了所有退路。姬圆干脆别过头不看他,那一转头的动作颇有几分慷慨赴死的决绝。费良辰盯着她绷紧的下颌,忽然笑了一声,松开钳制。

    “丫头,跟我来。”

    什么?

    费良辰唇边噙着蛊惑的笑,信步朝前走。他走路的姿势称得上一句“气韵不凡”,步伐并不豪迈,双手背在玄色的腰封后侧,并不垂地的长袍勾勒出利落的身段。他的脚步看似飘逸,却走成了一条标准的直线,每一步都透着端稳。

    姬圆看着手腕上清晰的红印,试图努力把眼前人与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殿帅拼凑在一起。

    她越过满地狱卒,学着费良辰对这些人的视线视若无睹。待得出了地牢,月光铺天盖地地灌进眼睛里。姬圆的眼睛较寻常人要脆弱一些,譬如这骤然的明暗转换,她总要花一点时间适应。

    费良辰看她一眼,对耿云智说:“把斗笠还给她。”

    耿云智铁青着脸,几乎是扔到了她手里。姬圆愣了下才接过,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费良辰问她:“轻功怎么样?”

    姬圆说:“还行。”

    费良辰等她系好斗笠,说:“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能追上来,本帅任你杀。”

    语毕不待姬圆回答,他足尖点地,先行跃上房梁,眨眼间已翻过了几座屋檐。姬圆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和自己比试轻功!

    若说武功,姬圆基本上走的是野路子。当初姬鹤教她练武,为她打下了底子。但父亲早逝,姚允山又是一届文臣,姬圆的武艺完全是凭着儿时的基本功一点点自己摸索出来的。

    她一路紧跟着费良辰,二人在夜色下踩过上京城大大小小的砖瓦,但每一步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他们如游龙翩跹,好似墨色苍穹中的一幅画。

    姬圆回头看,耿云智竟然也跟在身后,他目光很冷,似乎想要超越她。姬圆好胜心忽起,跃上一株广玉兰树高处的树枝,再借力来了一个空翻,跃起时帽檐刮起大片玉白色的广玉兰,她在花雨中轻巧穿梭,自费良辰面前从天而降。

    青衣女子脚踏飞花,翩跹如燕。

    费良辰愣了一下,唇边笑意更深。下一瞬,他以手撑地,化作一道箭矢凭空急掠而出,擦过姬圆飞扬的帽纱。

    只差一点!

    姬圆咬牙,明明已经追上了,只差这么一点!

    她跟着费良辰在一处七层高的锦绣楼阁前落下,耿云智随后赶到,他气息稍喘,打量姬圆的眼神也愈发防备。

    费良辰拍手:“说‘还行’是谦虚了,不过可惜,你没追上本帅,这条命你杀不得。”

    姬圆抽了抽嘴角,真追上了又怎么样,她不信费良辰真能把脖子伸过来任她宰割。

    “既然杀不得,那咱们调个个儿,换你听我的话。”费良辰一指楼前的牌匾,姬圆抬头,见上面用漆金写着三个大字——青山楼。

    这座楼从外形上看,四周挂满彩绸,透过敞开的月洞窗看去,可见内里摆设雅致,几乎每一间房中的小架上都挂着绣花印金的女子衣衫。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般意义深远的名字,倒与这间勾栏风格迥异。

    姬圆寒了声音:“殿帅要我接客?”

    她又惊又怒,传闻中二皇子的浪荡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不急着杀了她,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这般羞辱我。”姬圆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

    “这算什么话?你功夫了得,又会辨画,这样的人才用来接客委实不妥。”费良辰四两拨千斤地解释着,又亲自上前去敲了敲门。

    姬圆一头雾水,这般嚣张的人在临近门扉时忽然收敛了气焰,规规矩矩地轻叩三下。不一会儿,里面迎出来一个身着雪白内衬、外罩亮地纱紫藤纹罗衫的女子。只见她轻打团扇,笑颜温婉:“这次怎么劳烦殿帅亲自来了?”

    费良辰比了比手:“此女名唤姬圆,要参加三月后的集英会,我把她送过来,请姑娘指点。”

    姬圆愣在原地,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参加集英会为什么要被送来勾栏学习。

    更重要的是,费良辰凭什么这么做?

    姬圆道:“殿帅,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费良辰还没答话,那女子自己便笑开了:“这位姑娘着实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敢这么和殿帅说话的人。”

    姬圆没计较她话里的调侃之意,反而被那珠落玉盘的温润音色惊艳。姬圆不懂欣赏美色,但声音好不好听却是会分辨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笑声可以如天上月、林间泉,柔和清嘉,悄然抚平了她烦躁的心。

    只是,她不能平白无故将自己交付在这个地方。

    费良辰姿态闲散,“我知你不情愿,但别忘了,本帅方才大可在狱中杀了你,”他的眸子仿佛拢在红尘缭绕中,眼神点在姬圆身上,似细碎的火星,“所以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言外之意是姬圆没得选。她抬眼望着洒满星辰的天幕,有一瞬的惘然。

    她本来就不能为自己做选择,从失去眼睛的那一刻起便决定了身不由己。

    “有劳姑娘了。”

    费良辰讶然,连带着紫衣女子也疑惑道:“姑娘没有异议?”

    姬圆容色坦然:“殿帅所言在理,我受制于人,处境自然也因时而变。只要不妨碍我去做我要做的事,姬圆自然领受。”

    紫衣女子暗自赞赏,费良辰在一旁垂眸,不知正想些什么,于是她便上前挽过姬圆手臂,一面领着她入内室,一面和声道:“如此甚好,那姑娘便既来之则安之。我叫苏诗曼,你也可以像这里其他姐妹一般唤我苏姐姐。到了我这里,你也不用怕殿帅。你既成了我的人,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费良辰:“……”

    耿云智:“……”

    待得她们上了二楼,费良辰才说:“姬圆在青山楼的这段日子,你负责盯着她。”

    耿云智似有不甘:“她假扮浮愁,又扬言要杀您,殿帅何苦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费良辰似笑非笑,“上京局势瞬息万变,人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你我亦不能免俗,你怎知我养的是虎?”

    ·

    “殿帅,此地便是吴公子盘下的马场。”

    渡琼引着费良辰四处校验,此地位于京城外暮云山山脚,背靠京城又被群山环抱,是侍卫亲军司查不到的好地皮。

    费良辰策马绕着马场走了一圈,较之原本城郊的禁军校场大了一倍,中央横亘着清河,草肥水美,足见吴重山花了心思。

    渡琼自小便跟着费良辰风里来雨里去,他年纪小,也是近卫中最不怕费良辰的,一向想到什么便问出口:“殿帅,吴公子到底有什么把柄在您手上,他那个财迷竟然肯动用自己的私库帮咱们盘地?”

    要说费良辰与吴重山的关系有多铁,那也不见得。至少在渡琼眼里,他们这么多年的来往都只停留在酒席上,只是看着臭味相投罢了。不过自家殿帅交友素来如此,只谈风月不走心,让渡琼奇怪的其实是这空中楼阁般的交情居然能长久维持。

    “既然是把柄,说出来有什么意思?”费良辰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神态,胜券在握又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让渡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殿帅还是留个心眼,虽说咱们另寻马场没什么,但若是传到官家耳朵里可不妙。”

    “你是担心吴重山会把我卖了?”费良辰说,“我的走账,无论公私,都被父皇拿捏得死死的。我一没私募亲兵,二没拂他脸子和他抢城中并营后留下的空地,就算起疑也拿不出由头。”

    他拿马鞭一指:“那是什么地方?”

    渡琼连忙道:“忘记禀报殿帅,吴公子说此处曾住着前朝副相庄培的幕僚,叫姬、姬……”

    “姬鹤。”费良辰静静吐出两个字。

    “对,就是姬鹤!听说他性子超脱,不喜京城喧嚣,便恳请副相在城外为他觅一住处,说来此地上一个主人正是副相呢。”

    费良辰马鞭所指的地方是一座古朴的两进小院,院内种着湘妃竹,坐落在山野间,用木篱围成一圈。廊下几块木板较它处稍显磨损,想来是夏日纳凉铺席的地方。

    木篱上落满灰尘,费良辰步入屋内,桌椅书架纷纷倒地,屋檐上结起了蛛网。因为积了太多灰,人在地面上走几步,便能轻而易举地留下脚印。

    渡琼感慨道:“官家对先太子党恨之入骨,发现这里时姬鹤已病死多日,尸身都腐烂了。官家便下令将这里封锁,也不差人来拾掇,说是嫌晦气。”

    所以连带着这块地多年来也无人问津,倒是让费良辰给钻了空子。

    费良辰没吭声,他四下打量,注意到门槛处破损得厉害,且有些弯折。他走上前去拨开灰尘,果然瞧见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移向这滩血的正前方,赫然发现抱柱下散落着一枚玉佩。

    玉佩是奇异的朱红色,分明颜色秾丽,举到日头下,却可透光。玉佩上雕刻着一只鸟首,费良辰认出那是只隼,短宽的嘴、锐利的眼,一双翅膀傲然展开,却生生被折断——因为玉佩仅有半块。

    渡琼还在絮絮叨叨,费良辰不动声色地将玉收好,起身道:“一会儿再铺一层灰,把脚印盖住。”

    渡琼应声,又问:“不如干脆把屋子拆了?虽说位置偏远不影响操练,但留一座院子杵在这里,怪突兀的。”

    费良辰沉默须臾,说:“不必,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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