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事难料
自灵州到明州,路经大小城镇共三百来个,从抵达时日算起,差不多耗了三个月左右,相比当初林砚赶赴灵州,耗了两月的行程,要快了不少,不过也是因为路程少了近半,才有如此快的速度。
林砚三人三骑,中转宜兴与湖州,后至苏杭,路途虽说有些许艰辛,可却没有人叫苦叫难,毕竟老话常说,帷幕一过,好戏刚刚开始,可这连帷幕都还没有拉开呢,在如此快马加鞭之下,已渐达了南唐的边陲。
大道左右皆是种满了鲜花,如今正值春露,自然是开得极艳,饶是林砚与姜少卿这种不在意风雅的男子,也是一阵心神舒爽。
而上官仪则更为常见的小女人态,将一朵杜丹采下,戴在了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之上,花香与那女子生而具有的体香结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幽香,配上那秀气的脸蛋,气势立刻便把两个男的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形成一种天上人间的滑稽对比。
本来这种状况便让林砚颇为不忿,没想到愣是姜少卿,都时不时地去撇一眼,满脸通红,眼中尽是一种柔情,此也是男女间可敬之意罢。
在林砚眼中,只是这家伙不争气而已,虽说不可揍他一顿,但也是免不了嘴上的念叨一番。
当然,也只是二人凑在一起轻声言语,师叔的狗血淋头让自己失落无比,但在那上官氏的女子眼中,倒是成了这两男人之间的腻歪。
若是让二人知晓了,便是哭死,拔剑自刎也估计自证不了清白了。
眼前逐渐显现了一座热闹的小镇,镇名花雅,名字倒也是秀气,与途经大大小小的山镇对比,确实雅致了太多。
细思一番,加以品味的话,便会觉得实至名归,若此谷间百花相绽,还算不上风雅之色的话,试问此间何来雅物、雅景、雅人呢?说到底也是,风流事由风流人谈恰乃大风流,凡世尘事由风流人评雅也算风流吧?可风流事庸人论,俗人事也庸人谈,那便是俗不可耐了。
进了花雅镇,林砚以气观相,此镇倒是不大,近了百户人家。
劳作之人见有进镇的,镇口的人却也停了步履观上一观,那林砚姜少卿二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就寻常巷陌行人的气质,可视线到了那上官仪身上,就有些愣住了,花雅也只是小地方的小镇,虽算不得穷乡僻壤,却也不达几两金贵,美人倒也出过一二的,但皆进宫做了宫女,前两年也传出,有个到了嫔妃地位,家里人也都是显了贵,但可比不上眼前这等姿色啊,对于自家这种小地方来说,便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上官仪之以有这般变动,也是林砚的过错,自从上次疗伤之后,发现其面容之下,隐约有着一层生根面皮,最后细究之下,发现其本人也不知所云,征得同意,这才用覆云手将其揭下,不曾想在面皮之下,隐着更加清美的面容,说是天生媚骨,可能也只差些许了。
对于此事,排去一切,便是那冰清庄主的手笔,连上官仪本人也是惊讶不已。
林砚一行人在镇冠的围观下,找到了一家客栈,在寄养了马匹之后,便入内点食酒菜饮食。
小二无疑最为殷情,就连店家也热情地拥过来亲自招待,那女子如生得如此俊俏,但干他们这一行的,只能是一饱眼福,其他都是不用想的,其一是来者是客,其二就是因为来者是客,不知来历不可乱来。
围着说书人听着高谈阔论的食客,也皆是望过来,些许心存歹念的狠角色,在看到两个身带佩剑男子,特别是其中一个身上绕着一股令人心寒的血气,便是止住了心思,至少此人手中是沾过不少人命的,若惹其恼怒而大开杀戒,岂不冤哉?换过方面想,更有可能是某个边陲门阀的将种子弟,不管怎么说,前者后者,都不好惹。
店家热情地用出了平曰不曾有的招呼道:“两位公子,还有这位小姐,您们阁上请。”
林砚笑了声,倒也是点头致谢,便唤二人过了去。店家也不愧是经营老辣的滑头,一眼便看出林砚乃是此行的领头,对于这类人物,一般都有着不凡的显赫家世,即使不能拍砖去不要命地敲诈等死,也得好好地巴结,若是攀上了些许关系,岂不发达?干他们这一行的,和这些个世家子弟混个脸熟,也未尝不可,毕竟人缘这种东西,有时比金钱都来得好用。
店家领着林砚一行上了那阁上雅席,便连跑带跳地匆匆端来了碗筷酒水,豪声道:“公子,此间花雅虽偏于一禺,鄙店之食也多为民间小菜,可唯有这酒水上佳。”
林砚笑了笑,故意捧了场,打趣地问道:“哦?不知老哥说的是哪种佳酿?”
店家哈哈地笑了笑,先是人上常情地承了那句“老哥儿,”又是不卖关子地说道:“想必镇前的那片花海,老弟你也是见了,这酒水名曰百花醉春酿,乃是在初晨时采摘最鲜最艳,又娇欲垂滴的花瓣,加以米糠,埋入花地内三年三载,又加以土窖精酿而成,平时不是贵客,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老哥我这两坛百花酿,也是由自家那婆娘亲手酿的,存放了四五年了,酒味更加清甘回香,平日里便是嘴馋,也不舍得尝上一丝,今日见了老弟你,还有旁边这两位公子小姐,自然是轮到这几坛酒高展身手的时候了。”
姜少卿笑着抱了抱拳,而上官仪却也是微笑着回了个礼,对于二人来说,既然是让了辈分,那林砚就是此行领头,对话权不在二人身上,仅是稍作听闻,或者间接施以回应即可。
也不仅仅是今日如此,自打从灵州启程到而今的明州共二百多里步程,但凡路上见得人物攀谈,皆是如此过来的,对此林砚来说,也并没多说什么不是或者有缺,反正是如此而过,一表两意而已。
说着,店家便是打开了酒坛封口,将琼液微黄的佳酿倒入了碗中白瓷,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不由如沐春风一般,多了些微醺之意。
店家倒酒之余,一名长相近五分,身材高挑的妇女端来了一盘玉皮饼,酱牛肉和一包焙茶,及内添了几丝花苞,旁边便是荼具。
身后便是方才的一店小二,左右手各是一大食盘,糖焦鱼、小青爆葱、一大只酱烤脆鸡和一些包馅的糕点,虽说确确实实是民间家常菜,但大多都是做得精妙绝伦。
妇女将琅目的可口饭食依次放在了餐桌上,斜眼瞟见那正倒了第四碗百花酿的店家,便是生出怒容,却因“贵”客在场,也不敢太多表示,但也是将其手中的酒坛夺过,与那尚未开封的一只,一同放在了店家对桌的林砚一旁,便是指着嗔骂道:“大夫都说了,胃病好转之前不能再沾酒水,每夜寅时都疼得睡不着,还是不够让你长记性?魏勋,把他的那碗喝了。”
身后的店小二魏勋无奈一笑,将手中的吃食放好,便从店家手中夺过了那半碗花酿,先是一嗅,再是大口大口地向肚内送去,那种饮法便是连上官仪都不由捂嘴偷笑,而那店家则是握紧了左拳,心想若不是有人为其撑腰,必是得先打他个他个东逃西窜。
妇女再是对林砚等莞尔一笑,柔声道:“饶了诸位的兴致,实在抱歉,诸位客官,慢用。”林砚也是笑着点头致意。
妇女走时,也带走了那店小二,只余店家一人。
林砚看着那无奈冲茶的店家,笑了笑道:“刚才那是嫂子吧?老哥的福分挺好的啊。”
店家笑着摆摆手,轻声说道:“就是管得太严了。”却是引起桌前三人轻笑。
店家却有些老脸一红,笑着道:“快吃吧,菜凉了色味都会有些许损毁的。”
林砚等人也是不客气,动筷便吃,实也已是饥肠漉漉了。
糖焦鱼用的乃是与鲈鱼,肉刺本不多,加上已被剔了去,只剩鲜甜的鱼肉,再用红糖热成糖焦,抹在腌制去腥的鱼肉上,以甜解腻,缭绕在舌尖,又衬出肉的鲜美,令人回味。
其它主食副食以及糕点,也是各有千秋,做法新奇,有的一尝起来味道极佳,有的却谈不上好吃也谈不上难吃,处于二者之间,无过多出彩处可谈论赞赏。
林砚小饮了一口百花酿,入口的便感一阵清凉,而后又是回味出一阵阵花香,香气非常淡,也带一丝米酿的酒气,令人感如春抚一般,酒水顺着咽喉,渗透入五脏六腑,一股清甜香的气息从体内反馈而出,酒气慢慢加重,又有了酒的滋味。
对于酒水,林砚也自认算得上半通,这百花酿虽比不上徐州剑南烧春的灼烈,又亦是青州竹叶青与玉薤“甘淳通透”,但却与吐蕃使引进的葡萄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带有自然之香,清幽曼妙,虽是阴柔之酒,却有时也胜过烈酒的腥辣烧喉。
店家见林砚停下,便小饮了一口花苞火焙茶,对林砚问道:“老弟啊,不知你是哪里人氏?”
林砚笑了笑道:“小弟从凉州来的,世代习儒研道,乃是南安林氏人,而这两位乃是家父友子,此行跟来见见世面,贩卖一些名画诗篇。”
“哦……”店家不由一喜,看来是攀对头了,贩画售书,这些个可不就是那活生生的现世大儒?这种财路,确实是一副就能好几千两白银的门路。
林砚笑了笑,对店家说:“老哥,我也曾随过祖父学过些许医术,方才听嫂子说你身有胃病,要不让小弟给你看看?”
店家苦笑道:“我这恶疾乃是青壮时好酒恶食的恶果,多年耗资寻医,也是根治不得,反倒是加剧了许多,若林老弟有法子,也尽可看看,反正治得如何,老哥我也不期盼了。”
林砚不置可否,伸手把住其脉搏,以气观相,武当也有观人相病术,这也是武当立世的一个根本,林砚自然得滚瓜烂熟,否则对得起那祖师关门弟子之称?
眉头紧皱,在内力注入其体内之后,方才得知,长年饮酒导致其在胸口之下的“左门”与“人谣”两人大通气穴窍被酒气弥漫了个遍。
即便是抓方吃药也是无济于事的,根本驱不了,因此在寅时人体阳气在倒流之时才回不到心田,这才导致了严重的胃痛,损人心神。
林砚起身走到店家的面前,其刚欲起身询问,却被林砚摁下,用点穴法,但此次并不是解穴,而是将林砚的两股内力伴着一丁点儿送入了其两个穴窍之中。
“如何了?林老弟。”店家不解地问道,林砚坐回原桌,自信地说道:“放心吧老哥,明日便会好的,不过可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喝酒了。”店家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也没放心上,用过餐食,一行人便收拾好东西准备赶路,林砚笑着问掌柜这酒菜多少钱,谁知其却死活不收,咬言此宴便当做是交个朋友。
林砚自是无奈,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从中写了一个“兴”字,嘱咐其将它挂在客栈中阁,可招财。
店家自是照做不殆,毕竟这可是活生生的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公子,就算不能招财,也能图个喜气。
临了之余,其又跑了出来,拉住林砚,低在其耳边小声道:“”林老弟啊,方才在栈内龙蛇混杀,老哥我也不好做人,花雅邻近的郊外,出现了一个采花盗,这种人见人厌的货色,还是避避的好,加上刚才客栈人一宣扬,不过多久便会到其耳中,为了你身边这位天人之姿的姑娘着想,千万莫去碰硬啊!”
林砚笑着点点头,便与二人走了去……
店家自免不了其婆娘一顿谩骂,一顿如此昂贵的饭菜便请了出去,即便是为了交好也不应如此地大度。
店家自是耸着肩听着。
当夜寅时,店家大口吐血,痛得死去活来,便是晕死了过去,仍似钻心般的痛楚,不曾停歇下一句半刻,这可把其妻子吓个半死,又是悉心照料,后继连夜抓方取药。
直至辰时方才散去疼痛之感,阳气结合内力与真气,终是冲回心田,打通了那多年的酒气汇集的阴顽虐疾……
店家却是惊而复惊,身体前所未有的通畅令其惊呼遇到了天人,便立刻将黄纸符刻入了檀木之内,若至若明。
再到此后的此后,确实是揽了一笔巨资,福泽了后世的后代子孙,兴字六笔,福泽六代,但其却是死前,也不曾再见过那林氏子弟一次。
即便其六代的子孙,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