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她知道他不是的
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因为他们三个人都能听见。
停下的地方是个小医院,看起来应该是这附近的社区医院,虽然不能解决什么疑难杂症,但应对陈青勉脸上的伤口却是绰绰有余。
陈青勉不动声色地跟着黎敏枝,直到她一掌将他推进简陋的治疗室才恍然醒来。
回东海复交还有好远,最好的选择是公共交通工具。
算是他们共同的默契吧,不约而同站在公交站台是没有事先商议过的。
黎敏枝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的脸蛋真是遭了不少罪,之前被她甩了一巴掌不提,今天又因为她被人砸了一拳头。
“很难看吗?”陈青勉粗略估算了一下,她盯着他看应该有好几分钟了。
“额……”黎敏枝转过头去,不知如何回答。
她想怎么都不可能说自己是在好奇。
为什么他要来?
就算是他知道这事,他也没有必来的理由。
“车来了!”
及时出现的公交车解救了黎敏枝,她指着前往东海复交方向的公交车,兴奋且庆幸地喊着。
上车的人不多,往里走还能有并排的座位。
黎敏枝在纠结,站在中间走得很犹豫。
又是同样的场景,她被身后的男人推搡着,被迫往后面的两人座走去。
她压了压眉,想质问他一句为什么,可略微的底气不足,嘴巴磨蹭了会儿,双脚却乖乖跟着他的指示落座。
好吧,其实他们也不算不熟。
黎敏枝这么安慰自己。
坐下后没几秒,黎敏枝的肩膀就仿佛沉下一吨重量。
“陈青勉,你在干嘛?”
她缩着肩膀,想把他靠过来的脑袋挤下去。
“有点困。”陈青勉说,甚至还有余地调整睡姿。
“你困就自己睡啊,不要靠我好不好!”
“靠自家姐姐怎么了?”
“谁是你姐姐!”
“你啊,”陈青勉抬抬眼皮,“难道你不承认啊?那刚才是谁在说我是她弟弟的?你不是过河拆桥,用完就丢吧?”
“黎敏枝,你好没良心的。”
黎敏枝气得耸高双肩,她从高处瞪住他,其实只能看见他卷曲的睫毛。
“因为他在误会!”
她咬牙切齿地说。
“误会?”陈青勉重述了一遍,懒懒地问,“他误会什么?”
“你没听出来?”黎敏枝反问。
陈青勉顿了顿,像是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才说话:“哦……你的意思是,他把我们当成一对了?”
真是个开门见山的答案。
如果一个正常人知晓这种事,一定会识趣地闭嘴,而他根本不正常,对这种本该隐晦的词语毫不避讳。
黎敏枝没搭理他,只是把脸蛋扭到窗外。
“你这么怕他误会?”陈青勉轻蔑地笑,“还是说……你是怕他知道?”
他的目光指向的是她的戒指。
“倒也不用担心那么多,这儿离文明那么远,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而且,黎敏枝……”
他凑到她的耳边,不紧不慢地吐着湿热的气:“正如你刚才所说,我是你的弟弟,不是么?”
这是融入骨髓的血缘。
耳朵被灼得滚烫,一定快熟了。
陈青勉眯了下眼睛,嘟囔道:“没话讲了?那我能睡了吧。”
沉默是顺从。
当黎敏枝再注意起他时,他似乎真的沉沉地睡下了,整个人的气质因为安静而变得内敛了很多。
弟弟……
这是事实,大家公认的事实,她与陈青勉是不同姓的姐弟,她知道,他也知道。
所以……
她为什么要慌?
正常的姐弟会害怕被人误会?
应辛提出疑问的一刻,她慌不可扼。因为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极其错误的猜测,她不能让他误会到那种程度而一言不发。
但慌张大可不必。
回到寝室,等候已久的庭嘉美给了黎敏枝一个带着深深歉意的拥抱,小女孩靠在她的肩头,说了无数句对不起。
“没关系的。”黎敏枝安慰她。
情绪激动的庭嘉美红了眼眶,她抓紧黎敏枝的手,后怕地说:“吓死我了!真的要吓死我了!”
“还好你没事!”
“放心吧,一点事都没有。”黎敏枝把惊心动魄的过程简略了。
毕竟结局是好的,而她总是不禁吓。
“都怪阿辛!”庭嘉美埋怨起来,“他惹上的祸!”
“他去的也很及时了。”黎敏枝说。
“才不呢,这都得谢谢你那个……”庭嘉美想了想,接着说,“弟弟对吧?阿辛跟我说了,那个男生原来是你弟弟啊,你从没说过你还有弟弟呢。”
“是他了,他开的车。”
“我觉得他开车简直是不要命!你知道吗,从拿车钥匙到汽车离开,我感觉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嗖的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身为当事人的庭嘉美还是会为此感到震撼。
“是么。”黎敏枝淡淡地应了一句。
庭嘉美重重点头,说:“是啊!”
“真羡慕你,你跟你弟弟的感情这么好……哪像我啊,我跟我弟从小打到大,就没一分钟是和平的。”
“嘉美,我先不说咯,我想去洗个澡。”
好一番折腾,现在她的身上全是汗和灰。
“嗯,好!对了,你吃饭了么?”庭嘉美关切地问。
“额,还没。”她跟陈青勉在车站分别后就直接回寝了,那时她心事重重,哪里有心思想吃饭的事。
“那行,你快去洗,我订个外卖,一会儿等你出来吃,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黎敏枝从衣柜里随手扒了套衣服,然后就进了浴室。
在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她才撤下脸上假装的冷淡和平静,把干净的衣服放在置物架上后,她靠着墙壁松懈双肩。
肩头颓然地耷拉,正如此刻她低垂的眉眼。
她可以跟任何人这么讲。
讲陈青勉是她的弟弟。
可是……
他真的是么?
她知道他不是的。
双目紧闭,那殷红的唇也抿得如同一条线那般单薄。
……
平平淡淡地过了两日,黎敏枝的电子账户收到一笔来自于贾汩汩的转账,他附言说自己这两天在倒时差,所以拖了点时间,希望她能理解。
那是陈青勉去医院的治疗费。
贾汩汩亲口承诺过要负责的,不过联系的事情都是她在做,陈青勉似乎对这事没怎么上心,连问都没问一句。
蓦然,她又失去注意力。
这可是一堂属于专业的重要课程,教授正在讲台孜孜不倦,她却在这里三心二意地分神,甚至还偷偷摸摸地看手机。
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从医院走时是给开了些药的。他会涂么?说不定他已经把这茬忘记了。
还是那句老话,他不在意,就像他告诉过她的那样,比这更重的伤他都受过,所以别想他会为它耗费一点精气神。
可是那也是伤,不管轻重,它终究归属为伤。
男孩子都是这样,嘴巴比身体倔强得多。
黎敏枝眨眨眼睛,思绪回归。
看着账户里增添的数字,她感到一阵沉重。
她得把这个给他。
或许她要问一问他,看他是否有电子账户,要是有的话,她可以直接把这些费用转到他那边。
这样可以避免见一面。
想到这里,她的眼眸不禁激荡起一片剧烈的抖动。
避免见一面……这样的说辞令她的心潮摇晃不定,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
简单地编辑好短信,她按下发送键。
后半节课过得并不安稳,就算短信已经显示发送成功,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她看了很多次,眼睁睁看着手机电量一点点减少,短信界面却一如既往的巍然不动。
挨到下课真是不容易。
庭嘉美才噘嘴吐嘈了一句教授拖堂的事,身边的黎敏枝已经提包走人了。
“敏枝!”庭嘉美急忙大叫好友的名字。
“嘉美,今天我有事,先走了。”黎敏枝匆匆落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啊……”庭嘉美不解,“今早不是说好了一起吃午饭的么?”
黎敏枝早走远了,跟那些着急出教室的其他人一起拥挤在教学楼的走廊里,与之前淡然等待下课的她截然相反。
电话也没人接。
这是黎敏枝尝试拨通的第三个。
冰冷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告知她,对方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回事……就是忙也该忙到头了吧,她打了好几次了。
黎敏枝捏着手机,无措地停在教学楼附近的球场前,里面的景象没什么特别,还是一群精神昂扬的学生在踢球。
“呼……”她吐息了好几口,让砰砰直跳的心渐渐舒缓下来,紧张消弭的最后一秒,神经突然绷紧。
不会吧。
她的脸色被自己吓得煞白。
手腕上有根皮筋,黎敏枝用它绑住在风里乱飞的发丝,一路狂奔,热汗包裹了她,慌乱也包裹了她。
该不会是像她想的那样……
他……他的病严重了?
像冬至那时?
眼前是熟悉的楼房,黎敏枝只在此停留半秒用来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大概是她自大学体测后跑得最快的一次。
腹部在隐隐地疼。
权当是许久未曾运动的后遗症。
等待电梯落地是件令人焦灼的事。
厚厚的门拉开,速度很慢,它还没拉到底,黎敏枝就借着身体纤细的优势走了出去。
希望事情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已经能看见了,在她的视线范围里,那扇门变得触手可及,只要再走两步,她就会知道一切奇怪的答案。
它似乎是虚掩着的,黎敏枝没太看清。
“慢走,那我就不送了。”门在主人的掌控之下,从里面传来陈青勉的嗓音,他的声音绝对适合仔细地倾听。
他是不是在音乐课也会脱颖而出?
“好。”
“欢迎你来家里多坐坐。”
接下他寒暄的是道温柔的女声。
这……
黎敏枝愣在原地,浑身除了眼珠子都被惊讶吓得动不了。
是个贵气的女人,她顾盼生姿地走出来,身后跟着的人是陈青勉,他的头发还是湿湿的,根部甚至还在滴着水。
刚洗完澡。
他刚洗完澡。
腰侧一阵绞痛,差点没让黎敏枝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