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乖巧的陷阱 > 第70章 春初的凋零

第70章 春初的凋零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情况至今并未明晰。

    急救进行很久了……陈青勉没有计时,他只知道,过了很久了,他的双手双脚已经趋近麻木,但现实留给他的依旧只有焦灼,他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脏上下翻飞。

    他有些站不住了,只能倚靠身后的墙壁。

    它好冷。

    冷得牙根都在打颤。

    时间真慢……

    耐心被逐一收割,被一把刀刃生锈的镰刀,它抱着折磨人的至高准则,不慌不忙地扫过他的神经。

    一次接着一次,毫不留情。

    “砰—”

    开门的声响把在这里的所有人吸引过去,大家不约而同仰起头,有反应快的直接跑了上去。

    陈青勉的神经被狠狠地捶打,头颅重得抬不起来,他咬紧牙关,昂首一看,眼前是无尽的人头。

    亲戚太多了,他们从一出现就把陈青勉挤在外面,未曾留出一条缝隙给他。

    出来的是面色沉重的护士。

    “家属,家属在哪里?”

    她朗声叫道。

    “这儿……这儿……”他们当中的一个中年男人举起手。

    陈青勉直起腰,手掌撑着墙,指尖被上面的冷线缠绕住,令他无力前行,他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走出一步。

    不晓得护士说了什么,围了厚厚一圈的亲友中爆发出小声的议论。

    “还是大哥写吧。”

    转来转去,笔最后还是落到了男人手中。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笔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他把东西交还给护士,顺势从兜里摸出一支烟。

    “先生,这里不能抽烟。”护士提醒他。

    “好……我知道了。”男人把烟草率地塞了回去。

    门砰地关了,在陈青勉到来之际,他只瞧见护士离去的背影,他挪步到母亲身边,悄声问:“妈,怎么了?”

    女人转过头来,看见他脸色煞白一片,她忙问:“你不舒服啊,要不还是回病房去躺着吧,这里有我们在。”

    “我没事……”陈青勉摇头,“爷爷呢,他怎么样?”

    女人叹了一声,望着手术室沉声说道:“有点严重,刚才下了病危通知书,你爸刚签完字。”

    “病危?”陈青勉倒吸一口凉气,他好像是把全世界的低温都吸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导致他的胸口以及整个身体都是被冷冻的。

    “嗯。”女人点头。

    “怎么……”陈青勉皱紧眉头,“怎么会这样呢?”

    病危。

    那说明情况是足够危急了。

    他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望去,纵然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可他的眼睛也凿不穿那铜墙铁壁般的大门。

    视线若真是一把剑,就好了。

    等待……

    在场的所有人又陷进了没有尽头的等待中。

    手术室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至少对陈青勉而言是个家常便饭的地方,他从前害怕,怕得要命,后来才渐渐没了感觉。

    可是……

    那种要命的恐惧在今天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们从没有过这种约定,他认为,在甩掉害怕的时候,他与它之间的联系就轰然倒塌。

    这令他的预感不太好。

    “到底怎么回事?”在枯燥中,一个陈青勉并不熟悉的长辈发出一声质疑,“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呢?”

    “谁知道?”另一个人说,“这事得问大哥,爸是大哥负责的……”

    “大哥,你说话啊!”

    男人拧着眉,威慑力十足地反问:“你们想要我说什么?”

    “……”

    面面相觑中,重归到冷淡的沉默。

    “那大哥你也太不小心了……”说话的是大伯母,她是男人的亲妹妹,说起话来带着几分傲慢。

    “什么意思?”男人问。

    “明明知道乡下那种地方不好,你还不把爸从那边接过来,文明就是再怎么差,也比那地方好得多。”

    “我没接?”男人板着脸说,“老爷子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是,我知道他倔,”她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可你得劝他啊。他这么大岁数,你也真是放心!哼……现在好了,进手术室了!病危了!”

    埋怨的话字字砸在男人身上,引得他脸色难看。

    “怎么?”男人不快地冷哼一声,呛道,“他就是我一个人的爸?”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瞪着他问道。

    “我讲的够直接了,你别装傻。”男人冷冷地说。

    “呵,”她好笑,“这话说的……大哥,你别忘了,爸那些家产可全都是给了你!照顾好爸,那是你该做的!”

    “全都给了我?”男人抽起嘴角,“你敢说你一分钱没拿到?”

    “我拿什么了?”她提声,“爸给了我什么啊?”

    “给了什么你自己知道……我懒得跟你讲,你要是真关心他,也不至于现在急得脸红脖子粗。”男人别开脸,不打算再理会她。

    “什么?”她还想再说什么时,有人插话进来。

    “好了,吵什么……这是在医院,丢不丢人啊?”

    对话被搁置下来,但他们彼此之间的对峙仍在暗流涌动,就连空气也不能幸免。

    陈青勉收回注意力,他们所讲的话,全都一字不漏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慢慢地屈起来,让他倍受折磨的手背有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这世间任何等待都会有结果。

    不过,是什么时候呢?

    别去追究这些细节,因为陈青勉也不记得了,谁会在这种时候有闲心掏出手机来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呢?

    他跌跌撞撞的,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医生在讲什么?

    他……他在讲什么?

    陈青勉没听见,哪怕是半个字,他的耳朵好像被淤泥和棉花给塞满了,他也甩不动脑袋,身上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唔……

    谁能告诉他……

    医生说了什么?

    “青勉!你怎么了?”母亲尖声叫喊是今天留在陈青勉脑子里的最后一样东西。

    灵魂和身体都处在极致的粘稠中,它们深深地陷进去,四肢被疲惫捆绑着,难以动弹扭转,就连指尖……也丝毫不能弯曲。

    真是……这是个梦吧。

    他常常做梦的。

    这半年来他做了多少梦?

    无数只手也数不清那没法计算的数字。

    陈青勉是凌晨醒来的,那时一切安静,病房外黯淡的光微弱得仿佛吹一口气都会熄灭,他晓得自己又晕倒了。

    晕的不是时候。

    他甚至没有听完……心情重得难以下咽,他眯紧双目,眼皮挤压,把咬人的黑暗挤进幽深空洞的眼底。

    没有听完医生在讲什么。

    他没有。

    可……

    身子蜷缩着,直到它们退无可退,被窝里的热量在慢慢地消散,像被捅破的银河,光芒和星辰在一团一团地滑落。

    大脑还是没什么思考能力,他紧抱双臂,等到身体恢复了一点自如后才悄悄掀开被子。

    病房里的其他人在深眠,均匀的呼吸在极致平静中被无限放大,他走得蹑手蹑脚,为了尽量减少噪声,他连外套也没穿。

    走廊里冷飕飕的,尽管四下都是墙壁,虚掩的窗户也没有对着他,但是他还是感受到能够把他掀翻的寒冷。

    他知道捷径,所以走得很快。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衣服里,他生理性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往前小跑过去。

    在那颗银杏树的左边,他的父母都在那儿,除此以外,还有零星的几个亲戚,他们在讲话,一人恨不得讲十句。

    “妈……”陈青勉叫着。

    “你怎么来了?”女人问道。

    陈青勉没讲话,只是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她。

    女人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拉远了一些才慢慢地开口:“青勉,不要太难过了。”

    他们站在银杏树下,很近,近得他的手指微微一抬就能触摸到它粗粝的树皮,他的表情在飞速崩塌,几个小时昏沉给他重塑的冷静几乎粉碎殆尽。

    睫毛在轻轻地颤动。

    “青勉……”女人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头。

    讲不出话。

    陈青勉的嗓子眼被厚重的苦涩填满,眼睛也是,嘴巴也是,鼻子也是,他几近要呼吸不了,被憋得脸色苍白。

    遗憾。

    他抿起唇,重重地抿着,让它成为一条冷硬的直线。

    医生是那么讲的。

    他说很遗憾。

    而他就是在听见这半句话时没出息地晕倒了,后脑勺直直地砸在地板上,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还好吗?”女人关切地问道,她知道他一定在难过。

    这时,银杏背面的父亲在呼喊母亲,急躁的一声。

    “你爸在叫我,我先过去了,”女人收回手,又说,“好了,你早点回病房,穿这么少会感冒的。”

    “本来身体就差……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又晕倒了……快回去,现在忙得很,我怕我也顾不了你,不要添乱。”

    陈青勉呆呆地看向她,无力地点了下头。

    “妈……”他在母亲离去的一瞬抓住她,她的手很冷,肯定是在这里站了很久。

    “嗯?”女人疑问。

    “爷爷呢?”他一字一字地吐着。

    女人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答道:“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冷风忽地变大,它卷起微小的泥尘,合着冷漠打进了他的瞳孔里,母亲是在这时走的,她的身影被树干遮去,好像这天地间突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似的。

    痒。

    也疼。

    他下意识抬手去揉,揉着揉着,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下了。

    悲戚成堆地积压,他被压低了脑袋,被压弯了脊椎,只有那双腿,还在颤巍巍地支撑着他瘦削的身体。

    爷爷。

    他的爷爷……

    垂落墨黑的眸光,地面影影绰绰的树影像一把把钢叉刺进他的胸膛,它们在不余遗力地毁灭他,包括他的器官和意识,它的打击是血肉与精神并重。

    他……

    呼吸停滞了好久。

    他们最近一次见面得追溯到遥远的几年前,但那是最后一面。

    一片摇摇欲坠的叶跟他的情绪同时落地,它们都落在冰冷无情的地方,都得自己默默地舔舐遗憾的伤口。

    春初了不是么?

    那为什么还会有凋零的事情发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