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
市08
刘怀安渐渐冷却的心因颜溪的话瞬间回暖,望着她傻笑点头。
“瞧我这记性,怎忘了今儿煎的有饼子,小溪快给他包两三个带着船上吃。”刘芙并未因颜溪突然多嘴心生不悦。
颜溪手提水桶应了声,很快拿着用米黄色棉布包裹住的油饼从灶房跑出来,迅速扫眼没有动作的刘芙,犹豫了下直接递给傻乐的刘怀安。
想提醒他冬天饭冷的快要尽快趁热吃,略略犹豫还是做罢,倒是刘芙嘱咐了几句。
颜溪倘若知道对方是煞费苦心帮她物色房舍,别说提醒一句,便是十句百句也乐意。
刘怀安只告诉说自己要去东水门那边办件事,并未解释具体何事。
“回屋吧,我事儿办妥马上回来。”他把饼子塞进肩上背的褡裢中,摆摆手。
话果真不假,一个时辰后刘怀安已经出现在姐姐家院中,安慰被毛驴踢中哭成花猫脸的外甥:“跟你说了多次让你离它远点,这下好了,痛不痛?”
“二舅,我想吃藕粉糕了,还有王老爹铺子卖的酱肘子。”仰头哭得惨兮兮的石头趁机讨福利。
“别搭理他,隔着棉袄弹一下哪会痛,竟给他弹灰了!”
刘芙笑着瞪眼耍无赖的儿子。
石头听了阿娘的话下意识地放开二舅,低头去扒看自己袄子,以验证阿娘说得是不是真的。
颜溪被娘俩逗得捂嘴直笑,偷偷注意她的刘怀安见其笑的欢快,立时大方起来,点点石头的鼻子豪爽道:“行,明儿二舅都给你买,等会还得回去干活挣钱。”
出来差不多有小半天了,再不回家明儿大概便没这般自在,准备起身要走。
他在东水门附近找到两家田宅牙行,房舍具体要求皆已说清。
东水门比西水门还要繁华,民巷多租赁房者也多,中人说明日就可以去相看房子,真想带着颜溪一同去。
“一把大手乱花钱,上次借旁人的银子还人家没?过这个年节就十六了,手里不留几个籽儿能行吗?”刘芙送弟弟出门时还不忘唠叨。
“朋友回老家祭祖了,开年一定还。那个……姐,小溪,外头凉你们回屋吧,明儿我有空再过来。”
刘怀安听大姐又开始絮叨,赶紧吆喝一声扬起驴鞭赶车离开。
在家里,大嫂和婶子动不动提醒他十六岁了,在大姐这儿依然逃不过,自己离弱冠还远着好不好。
颜溪仿佛看到了适婚男青年被家长催婚的一幕,忍不住回忆起前世自己被七大姑八大姨唠叨的情景。
那时候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却成了永远得不到的温情。
接下来几日里刘怀安像上次一样驾着驴车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刘芙问得急了,他就说在东水门寻份短工挣些私房钱。
时光似水,眨眼间到了大年三十正年节。
颜溪把自己做女红挣的百来文钱全部花光了,不是她败家实则生活必需品要置的太多,此外又给娘仨买几件小礼物。
摸着空瘪瘪的荷包,她感慨不是钱不经花,是自己挣的太少。
做绣活来钱太慢,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攒够改籍的银子,计划过完年试试小买卖如何。
……
“娘,外面下雪了!”
俩大人在灶房包饺子时,石头和月儿兴奋地冲进来大喊。
“哎吆,真的落雪了!还道今年是个旱冬呢,这下好了又是个丰收年成!”
京都市民虽大都无田产,可却与农户关系紧密。
一旦遭遇旱涝灾害相应的柴米油盐价钱也跟着上涨,即便有朝廷出面调控,但物价较清平年份仍会有浮动。
因此刘芙望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喜上眉梢。
“小溪,把黄酒烫上。”
饺子包完,还要炒年夜菜,刘芙虽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可其父亲刘守业把江南家乡的一些生活习俗融入到京都生活中。
其中便有寒冷冬日烫黄酒喝的惯例。
颜溪应了声,拍拍手上沾的面粉,紧紧身上的袄子钻入风雪中,凌冽的冷风让她仿佛回到了那日站在官牙前高台上的感触。
“颜姐姐,明早咱们堆雪人吧?”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的月儿脆生生说。
“你怎么跟过来了,冷不冷,姐姐给暖暖手。行,明儿咱耍雪!”颜溪转身将胖墩墩的月儿拉在身侧,大手握小手往西厢房快走。
大概要下暴雪的缘故,临近傍晚乌沉沉的天幕笼罩一层薄橘色,给地上尚未成气候的积雪浸染了几分暖色。
温暖如春的灶房里,颜溪做好最后一道菜肴,刘芙将煮好的饺子盛了两盘,一份放在灶王爷画像前,另一份置在厅堂供奉列祖列宗天地神/灵的案桌上。
两个小家伙眼不眨的盯着颜溪碗中飘着鲜香气的红烧黄焖鸡。
做饭的技能是她自己原有的,不像女红受益于原主。
自从发现颜溪做的饭菜味道不错后,刘芙基本都让她掌勺。家里因为有俩正长身子的孩子,颜溪尽量在食材有限的条件下想方设法变换菜样。
想抓住孩子们的心,必须要先抓住他们的胃,以致石头和月儿越来越黏她,孩子是爹娘的心头肉,如此以来刘芙自然待其不会差。
“别急呀,等祭祀完放过鞭炮咱就能吃年夜饭了。”
颜溪假装没瞅见俩小家伙馋兮兮的小眼神,把菜碗放进汤锅的竹篦上热着。
男主人李城今年没在,只能由刘芙带着儿子石头敬香烧纸钱祭祀。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空中已此起彼伏的响起炮竹烟花声。
站在正房的石阶上举目远望,可以看到宫城方向燃放的缤纷焰火。
不知是否因上次大雪中的遭遇留下了后遗症,颜溪在外面没站多久已受不住,加上心里也不舒服,更没赏烟花的心思。
“嫂子,小溪敬你一杯,大恩不言谢,你和刘大哥的恩情小溪一辈子记在心里。”
颜溪起身先给刘芙斟半碗热气缭绕的黄酒,然后也给自己倒了大半碗,举起来眸光溢出真诚。
“见外了不是,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衬,否则还不晓得忙成啥样子。来,算咱姐妹俩互敬!”刘芙拿起酒碗轻轻碰了碰颜溪的。
“娘,石头也要敬你和颜姐姐!”
“月儿也要!”
嘴巴流光滑亮的俩孩子递上碗也想加入酒局。
“你们年岁还小,不能饮酒!”红光满面的刘芙虎着脸制止道。
“酒不能喝,可以用蛋花圆子汤来代替,姐姐给你俩满上。”颜溪注视着小脸上写满失落的石头,莞尔一笑拿过两人的小木碗帮忙盛了酒糟的甜汤。
这次刘芙倒没制止,反而笑着提醒俩孩子慢些喝。
吃罢饭收拾妥后,四人一起窝在东厢房炕床上守岁。
“来,石头,月儿姐姐的压岁钱。”颜溪猜小孩子精力有限挨不到子时,便把提前备好包着压岁钱的红纸包塞到他们手里,数目不多只有八文。
并非她不想大方,实在是没钱了,自己连做亵衣的布都没扯。
“你这丫头真是的,好不容易攒几个钱,过个年花精光。买这买那的,以后别这样了。”刘芙为颜溪有心感动不已,算算她花在娘仨身上的钱,不由嗔怪道。
“拢共只百十文钱,哪里多了,只怪我自己挣得少。你俩小鬼头,以后姐姐赚大钱了想要什么都给买。还有大嫂……”
酒意有些上头的颜溪,舌头开始不听使唤了,心里的话秃噜一下就出来了,想管也管不住,恨得她直拍脑袋。
“好了,好了,困了躺下睡吧。你俩也快睡,娘给你们守夜。”
刘芙亦察觉到她喝醉了,黄酒初喝时不觉得后劲却很大,她自己喝习惯了倒没什么异样。
“颜姐姐,月儿陪着你。”
月儿见颜溪靠在厢笼上非常难受的模样,赶紧偎上去。肉窝窝的小胖手像大人一样轻轻抚着她胳膊,懂事的模样让人即想哭又想笑。
石头心里也想像妹妹一样依偎上去安慰颜姐姐,但知道自己是个男孩子不可如此举止,只好跪卧坐一旁眼巴巴看着。
颜溪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刘芙的夫家族人没在京都,因此大年初一不用起床那么早给长辈拜年,吃罢早饭相熟的街坊邻居相互串串便可。
年初二才回娘家走亲戚,颜溪猜测她十有八/九不需去的,经上次之事刘芙必定让她留家。
好不容易有次睡懒觉的机会,她决定放肆一回,阖眼继续酣睡。
再次醒来时已天光大白,吓的她瞬间清醒过来从被窝里一撅而起,待看到依然酣眠的俩孩子时,才微微松口气,还好天还不算晚。
穿衣起身后看到外头雪花渐止,只零零碎碎飘散,院子里的积雪竟近一尺厚,而刘芙正用铁铲清理院道上的积雪。
“头痛不痛?怎不多睡会,今儿不用赶早。”听见开门声,刘芙不用转去看便猜出是颜溪起床,考虑到昨晚她酒醉出声关心询问。
“睡了一宿一点儿不痛了,酒是好酒,可惜小溪酒量太差。”颜溪摇摇头,笑着自我揶揄。
道路差不多已被清理了一条,看样子早饭还没来得及做,颜溪象征性的问了句:“大嫂,是我清雪还是你做饭。”
“你烧吧,俩孩子喜欢你做的。”
颜溪点点头先走到水缸跟前将木盖上的堆的掀掉,然后孩子气的看看低头看看里面的水是否结了冰,结果只结了薄薄一层,让她大出意料。
用罢早饭,颜溪随娘仨儿挎着装满节礼的竹篮开始走街串巷给朋邻拜年。
与此同时刘家差不多进行同样的拜年活动。
“张老汉的铺子跟咱家差不离,你瞧人家,光端茶烧饭的丫头就雇了两个,年节客人上门脸面上多有光。”
刘守从夫妻俩从一处院舍拜年出来,夏氏便开始借巷邻家中情况不动声色劝说丈夫,好让他点头应允颜溪来家里当丫鬟之事。
说心里话,她也是顶顶羡慕张老汉妻子的,有人洗衣做饭都有人伺候,过的日子跟大户人家的太太一样。
“自己好手好脚作甚花冤枉钱雇人伺候,哼,一大把年岁了还要俩十几岁的丫头端盂点烟,我都替他臊得慌!”刘守从冷嗤一声,不屑喷道。
请人烧个饭或倒茶水还说得过去,其它的服侍他是接受不了。
“我让那丫头过来,怎么也不会像张家那样没个正行。也就是给添碗倒水,灶台上帮一把手。”
夏氏赶紧陈明,夫妻成亲一二十年,谁都没有她清楚丈夫脾性。
“等四郎归家再说这个事儿。”刘守从不好直接同意让人过来,便采用模棱两可的委婉态度赞同妻子的做法。
夏氏露出个达成心愿的满意深笑,“那还用你说,嫁给你这么多年我是不清白的人吗。”
算盘打得哗哗响的夫妻俩怎么也不会想到半个月后他们要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相比于往岁大年初一,刘怀安今年根本没什么心思去走动拜年。此刻他数着时辰过恨不得眨眼间已到大年初三。
经过连日奔波,他终于在东水门附近帮颜溪物色好了一处合适住处,准备大年初三趁给姐姐拜年时把事情告诉她,让她提前有个思想准备。
之所以将房舍选在东水门那么远的位置,是因颜溪目前的出身不适合跟熟知她的人居住太近,东家说长西家道短烦都烦死了。
彻底跟西水门这边的拉开距离是最好的选择,若姐姐想过去看看坐船十分便利。
不过还有件让刘怀安非常纠结烦恼,到底要不要把颜溪的身契还给她,怕交给她后自此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见不到。
可若不给,不但自己心存愧疚更怕颜溪觉得他心思龌龊,故意扣押身契以此来羁绊她。
日盼夜熬,终于盼来了大年初三这一日,结果看到同他一起来的哥哥嫂嫂堂妹侄子等诸人。
焦躁的刘怀安再添郁闷,这么多人到时怎么单独跟颜溪说房子事儿。
要不改日人少的时候再讲?
“二哥,娘说你买回来的丫鬟快来咱家了。三哥说她长得跟鹌鹑一样,又瘦又矮干得动活吗?”
刘怀平胞妹刘兰兴致勃勃的跟心绪烦躁的刘怀安聊夏氏口中的颜溪。
家里三个哥哥她最喜欢的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而是眼前这个二堂哥。
落在后面逗小侄子的刘怀平听见妹妹说的话,立马急了丢下侄子快步追过来,凶狠狠地瞪着妹妹,恨不得把她嘴给缝上,他何时说过那丫头长得像鹌鹑。
自知二哥极为稀罕那丫头,果不其然正当他要争辩时,对方已蹙着眉目含怒火盯着自己。
“小妹,胡说什么,我什么说过那些话!”刘怀平急得拍了妹妹一巴掌,自小爱编瞎话如今越来越不像话。
“有什么话好好说,动手做甚?”从后面赶上前来的刘怀山用手背推了推神色气愤的刘怀平,斥责道。
“反正你就是说过!”刘兰被哥哥连打带吓,起始不敢出声。此时见大哥为她扶理,便红着眼眶扬起脖颈进行反驳。
一身烦心事的刘怀安实在懒得再跟兄妹俩讲话,丢下一句:“大过年的,吵什么吵?!要理论回家讲去。”
转身抛下众人不再言语,默默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