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士为知己者死
宋若华感觉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句九磅十五便士,但她冲空气喊了两声,甚至连“题干”也说了,但周遭始终没有变化。
她又拿出那枚骰子尝试,依旧没什么动静。假如方才的试炼是一局单机游戏的话,胡不归道长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npc,胡不归?
相思?不归?
沉吟片刻,她盯着掌心里的骰子,缓缓念出一首诗。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骰子脱离她的手心,径直飞入玉壁之中,而宋若华面前则打开了一道门。
拖着段文竹穿过光门,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河滩上,河里粼粼的波光泛着细碎的红光。
水边平地绿汀上,一位身着红衣劲装、扎着高马尾的明艳女子抱剑而立,见到宋若华的身影,她眼前一亮,当即激动地上前喊了一声:“若华!”
宋若华不确定的出声问:“你是莫惊春?”
“我是莫惊春。”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后,对视间俱是一笑。
莫惊春上前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一番:“无事便好!”
宋若华四周看了一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段文竹身上的摄魂术是你……”
“摄魂术我也不会啊”,莫惊春十分纳闷道,“今早也不知道是谁买通了一个小孩来跟我传信,让我在此等候,说自然会等到想等的人。我方才见你出现,还以为你的手笔。”
宋若华看了一眼脚下的段文竹,想了一下对莫惊春道:“你找人把他送回林清皓那儿去吧。”
莫惊春点头应是,然后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宋若华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禹国,泠郡,渠塘县。”
郡县?郡县制?
宋若华没有在此时深究这个深奥的政治问题,她看向莫惊春问:“惊春,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不如先去王宫找夏云谏?”
宋若华有些担忧:“我怕林清皓知道了——再把他给连累了。”
莫惊春也很无奈:“我的君上啊,等林清皓查到你的下落,他要找上门来,这天底下能拦得住的没几个。禹国王宫,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最近、最保险的藏身之所了。”
宋若华复盘了整事的过程,抬头看天,有种自己被安排了的感觉。
“要不,我还是回林清皓身边去?”
莫惊春忙劝阻道:“三思,好不容易出来,怎么要回去呢?就算不想去禹国王宫,何必到林清皓身边去伏低做小呢?”
“开个玩笑嘛”,宋若华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摸着下巴道问,“你是不是对我和林清皓的相处模式有什么误解?这些日子他可捧着我了,书虫没跟你说吗?”
莫惊春对此嗤之以鼻:“就林清皓那种王公贵族里的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能坚持多久,迟早装不下去,到时候还不是你吃亏,又该同以前一般了。”
宋若华有些意外:“按你这意思,那合着原来都是我捧着他?”
莫惊春不忿地点头:“可不是吗?你对他那可真是视若珍宝、无微不至,唯恐哪里委屈了他!结果他最后还——”
宋若华记忆有缺,只好摆了摆手:“算了,先不说这些了。听你的,去禹国王宫走一遭。”
莫惊春有些忧心地询问道:“听闻你忘了不少事,要不我带带你?”
宋若华有些迫不及待地召出双剑,笑道:“还是让我自己试试御剑飞行的感觉吧。”
飞至上空翱翔没多久,宋若华便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大湖,水域宽阔、碧波万顷,周遭风景秀丽,正是——“澄湖”。
她很快反应过来,所以禹国就在原来越国的旧地?
想那李妍兮当年仗着贵女的身份权利来残害我、而如今故土尽皆沦陷。
不比只是在梦中接收过去的画面,这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爽文剧情真切地摆在她面前,才让宋若华那种刻骨的恨意又消散了一些。
她语气闲适的问:“禹国的国都在哪儿?”
“原本夏云谏手下的亲信都属意原来越国的都城会稽,但因你不喜此城,故夏云谏便力排众议另择他处,都城选定之后,还得君上您亲自赐名为临安呢。”
莫惊春是得知她失忆的知情人之一,故解释得有点多。
宋若华闻言很是满意,只是她突然记起林清皓曾说过:“他为了你不仅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连妻子儿女的性命安危都可弃之不顾。”
宋若华纠结一番然后问莫惊春:“夏云谏的妻子是哪里人士?他们感情如何?”
莫惊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是不是林清皓的醋坛子又打翻了?”
宋若华为她先前的沉默感到有些不安:“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林清皓同我说,夏云谏为了我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连妻子儿女也……”
莫惊春幽幽叹了口气:“当年禹国初立,夏云谏根基未稳,有咱们的政敌将他膝下一双儿女掳走以威胁其配合行背叛之举,他假意答应之后,紧要关头却没有按计行事为你挡下一剑,不仅导致自己身身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那一双儿女也——没了。”
宋若华听完后,喉咙里好像塞了团棉花说不出话来。
“那他的妻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惊春继续解释:“那件事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关系便一直有些紧张。你处理完叛乱的事之后,第一时间亲自到临安赔罪安抚。
“禹王后对此事本就颇有怨言,便直言要你亲自动手剜掉身上两块肉。你听完二话不说就动手,在胳膊和腰间——”
“此事本来除了你们二人,谁也不知道。但半个月后,王后她就自缢身亡,还暗地命人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很多人都揣测,这件事的真相是君上您心胸狭隘、夏云谏杀妻求荣……”
宋若华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声音有些苦涩:“是我对不住他们。”
莫惊春宽慰她道:“其实当年他那一双儿女自掳走之后,敌人为了泄愤早就……他无论怎么做都晚了。
“当初夏云谏若是真的背叛你,事成之后,别说他那一双儿女和王后,他同手底下无数人耗费心血共同挣下的基业只怕也未必能够保得住。
“况且,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这个道理,夏云谏明白,你更应该明白才是。”
宋若华闷闷地点了点头,无论友方还是敌对,政治斗争总是少不了流血牺牲的。但惋惜和内疚的心情,不会因为道理而消散半分。
莫惊春看她心情沉重,便转了个轻松的话题:“不如我跟你说说咱们君臣相遇相知的旧事吧?”
宋若华领受了她的好意:“好啊,你说仔细些,兴许能帮助我想起些记忆。”
莫惊春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过去娓娓道来。
“我从出生起,就跟随父母北荒闯荡,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后来七岁时,父母被血刀老祖所杀,但我因为根骨不错,被他带走训练成了一件工具,为血刀会做事。
“那年,你趁血刀老贼外出,以太阴教堂主的名头登门拜访,夜里说是丢了一名弟子要搜查血刀会。”
莫惊春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我当时还在想这个小堂主胆子不小,带几十号人就敢上门做这种事,等打起来才知道你本事也不小。
“血刀会高手在你手下折损大半,差点没把我也杀了,原本你没理由不成功的。
“可惜血刀老祖接到眼线的消息,赶回来把你打跑了。”
“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手底下人损伤惨重也没肯走,反而指使书虫联络上我,多次劝解之后,我终于同意你的计划。
“咱们里应外合,覆灭了血刀会。自此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一路从北荒到九州、从堂主到天子。”
宋若华却是心想:“看来,莫惊春她只怕自小在血刀会受了不少苦头。”
不欲主动揭人伤疤,她笑道:“还好血刀老祖来得及时,否则我错失了你这样一员大将了。”
莫惊春却并不介意对眼前人剖析自己隐秘的心情,她继续说:“原本我不欲冒险,但是你让书虫显出的那句话,真正打动了我。”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她语气激动起来:“我从小就在想,为什么我要生在北荒,承受这样黑暗、凄苦、无望的命运?他们总说是天注定、是命里注定!
“我自小就不信这些,可血刀老祖的修为一日高过一日,本来我也快要屈服!但你出现了,你告诉我,人定胜天,点燃了我快要冻僵的血液。”
宋若华欣慰地看向她:“真好,我们成功了。”
莫惊春点头补充道:“这天底下的人,总觉得只有男子才讲一个义字。
“可我们女子之间,为何就不能有义?当年君上你教我读书写字,初代周天子留下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只听莫惊春一字一顿道:“士为知己者死。”
宋若华对上莫惊春坚定而崇拜的眼神,因为这眼神中所饱含的沉重感情,她一时竟愣住了。
宋若华无端有些眼热,她道:“怎么突然就这么煽情了?”
莫惊春解释道:“当年我赶到得太晚,你已经出了事。我后来一直很后悔,没有早一点把心里话说出来,这么多年是你让我又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让我重新有了信任的人,可我没有保护好这一切。
“所以,虽然很讨厌林清皓,但我还是要谢谢他,复活了你,总算让我这辈子没有遗憾。”
宋若华这一番情真意切,不由在空中拉起了她的手,宽慰道:“今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临安城,十里外,收到莫惊春传信的夏云谏早就在此等候了。
双方一会面,夏云谏顿时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上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恭迎君上!”
宋若华忙扶他起来:“好了,不用这样。再说,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天子了。”
夏云谏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无论您是不是天子,一日是君上,终身都是君上,臣下此生只认定您一个君上。”
宋若华大为感动,想到莫惊春路上所言,言真意切地道:“我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追随者,为君之路,幸甚有你。”
夏云谏眼眶微红:“闻君上此言,顿死无憾矣!”
莫惊春在一旁抱着手:“好了,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吧。”
夏云谏附和道:“惊春说得是,君上,请随我入王宫吧。”
进城一路到了王宫,宋若华便知道,自己赐临安这个名字,还真不是一时起意。不似玄国的王宫高耸孤寂的山巅之上,与王城颇有一段距离,像是隐世的修仙宗门。
禹国王城选址在在山水之间,与自然景观和地形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独具特色。
王宫就在城内依山势而建,殿阁叠进,气势非凡,明确地向民众昭示着王国统治中心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靠北边地带的一处宫室中,宋若华抚着手腕间被林清皓强行带上的银手镯,心下猜测林清皓是否已经得知她的下落,又什么时候会追来。
上次自己复活,尽管身处林清皓这个诸侯霸主的身边,不过第二天诸侯便都上门来“拜访”,那么自己这次来到禹国,消息又能瞒多久?其他诸侯不可能不采取一些行动,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应对的事情,她就感到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