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仇人入梦
林清皓隔着被子把人抱住轻声说：“抱歉，只是方才你的样子着实教我心动。”
宋若华听出这人话中的委屈，偏头瞧他的神色看起来颇为可怜，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难道我平常就不教你心动？”
林清皓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自然也是心动的。”
宋若华被撩得神魂颠倒，却只是道：“你若是心不跳了，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林清皓脸上自方才就始终挂着和煦的笑意：“若华，今日你梦到了什么，待我似乎又亲近了些，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宋若华想起那天自己醒来后林清皓的状态，她心绪复杂难明地问：“你不怕我是演戏？”
林清皓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隐约透着些许疯狂和偏执：“演的，也无妨。”
宋若华望着他晨光下温润如玉的脸庞心里无端的有些难过，或许是因为缺少了二十多年的记忆，这一瞬间明明两人隔得极近，她却觉得两人隔着极远的距离。
林清皓对上她难辨其意的目光，手掌覆上她娇嫩的脸颊，叹息道：“你几乎能体察我全部细微的心思，你的许多心思我从前也总以为自己看得清。
“可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实际上我能看清的，都是你斟酌过后才愿意表露出来的。”
宋若华低眉敛目，半晌只能说一句：“我应该倒也没有这般厉害。”
两人没有再说话，又躺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梳妆镜前，林清皓仍是站在宋若华身后为她绾发。
宋若华的视线不经意地移到镜子中自己白皙的脖颈处，她一晃眼好似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皮肉外翻的豁口还在汩汩往外流着滚烫的血液。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脸上和脖颈处又痒又麻又痛，像是有无数蚂蚁啃咬，这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头，宋若华想伸手去挠一下以释放这股难耐，却发觉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住，只能不停扭动手腕和脚腕，咬紧了放在口中的布条。
“忍忍吧，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
一阵窸窸窣窣后，出声的人往她手腕上抹着药，冰凉之感袭来让她好受了一些。
“短短一年就瓦解了越国，在我看来你心智谋略皆是上乘，这副美貌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何必为了恢复容颜，忍受这样的痛苦？
“要知道自这换皮之术从第四代教主手中问世以来，能捱过去的人寥寥无几，可每年还是有那么多女教众前赴后继的尝试。你们女人啊，对容貌上的执着还真是令我心惊。”
对方随手用袖子抹了一下宋若华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声音透着轻松和戏谑：“左护法，诸国王侯贵族还未诛杀殆尽，你的使命和理想还差得远呢？当初憋着一口气不咽，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还魂，总不会连区区换皮之术的痛苦也挨不过去？”
这个声音似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语气懒散懒散，喋喋不休，让宋若华一时竟有些忽略了身上的难受。
接收了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插曲中，凭着极佳的记忆力，宋若华认出那个黑暗中的声音，正是孟易琀。
原来破庙自刎一事后，我是加入了太阴教？从九幽塔里取那副勾魂索的时候，林清皓并无特别的表现，他应当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宋若华斟酌了一番，望着镜中林清皓的影像开口问：“你之前施展回溯之法，具体看见了什么？”
林清皓替她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道：“只看到了一点零碎画面，孟易琀激活了许氏内部的空间传送阵，阵内涌出数百黑袍人，操控尸傀制造了一场屠杀。”
林疏鸿曾说过太阴门下分为御魂、尸阴两派，看莫非孟易琀是属于尸阴派？
宋若华怪道：“能查到他的属下都是从哪里传送过来的吗？”
林清皓解释道：“许氏这一处传送阵原本只能由王城单向传送至这里，只是孟易琀不知用什么手段，无声无息截断了两地阵法之间的联系，他们离开后阵法已经自毁，倒教我无从得知此事。”
宋若华没有问，那些人既行屠杀之举，周围又为何不闻半点动静，这个神奇的世界里，有些隔音的特殊手段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若华记起林清皓曾说过自己应当记恨孟易琀，遂玩笑似的道：“孟易琀知道我复活的事情，想来应该很失望？对了，还有李无忧。”
林清皓此时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语气平淡：“或许吧。”
宋若华又道：“如果我想杀他们报仇，你会帮我吗？”
“我自然会帮你的。”
宋若华故作诧异：“真的？”
林清皓一只手掌贴在她的脸颊，动作像是在轻抚娇嫩的花朵，他微微笑着眼中却透出疑似若有若无的脆弱：“莫非你在说笑，还是舍不得杀孟易琀？”
这样俊朗无双的脸庞靠的这样近，如秋水般澄澈的眼中闪耀着细碎的光，任是谁也无法抵抗住。宋若华的头微微一偏，在他掌心落下一吻，然后抬眼对他粲然一笑：“你在吃醋？”
林清皓心跳漏了一拍，双耳竟缓缓地爬上了两抹红晕，不禁叫宋若华暗自称奇。
此时，一直白纸折成的纸鹤从窗户飞进来，及时化解了林清皓难得一见的羞涩。
“王上，玄冰台来报，昨夜在玄理边境，出现了孟易琀和李无忧两人的身影，他们身边并未跟着其他人。
“发往各国的信函，理、临、楚三国均都已经回复，表示愿配合玄国行事、共进退，周、魏、禹还未有所表示，国都那边，国师今早已经派了使者前往洛邑游说周天子。”
宋若华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说如今九州之内，你想让哪国立足，哪一国才能立足吗？怎么，这周王室好像还端着架子，魏国禹国也……”
林清皓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想维护一下他们那聊胜于无的一国尊严，看来是敲打得还不够。”
宋若华想起书虫曾说提起过禹国夏云谏对自己忠心耿耿，遂开口说：“夏云谏那边……”
她只说了一半，但林清皓是个聪明人，一下便领会了她的意思：“若非念着他是你昔日的左膀右臂，凭他三番两次于我作对，我早便让禹国成为史书里的三言两语了。”
林清皓对这个夏云谏意见看来不是一般的大，她玩笑似的道：“也许他看你，正如你妹妹林清容看我一般。”
林清皓一时哑然，斟酌着开口道：“只怕你之于他，不似我之于清容这般，毕竟他为了你不仅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连妻子儿女的生命安危都可弃之不顾。”
这下换宋若华无言，她没有记忆不知具体情况，只得道：“你跟清容兄妹情深，若要在你跟明玉璋之间做个选择，想来她定然也会选你的。”
林清皓见她不欲多说，指尖摩挲了几下纸鹤的翅膀，道：“你且自己待会儿，我去处理些事情。”
宋若华点头道了一声好，林清皓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便匆匆离去。
等他走后，宋若华便又拿出一本书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尝试召唤书虫。
还未等来书虫，落在书页上那一缕阳光倏然移走，宋若华只觉周遭空气都凝滞了许多，像是停止了流动。
此时的书页上，出现了一道阴影。宋若华抬眼一看，便见到窗台上坐着一个黑衣劲装的高马尾青年，神情阴鸷地望着自己，来者竟是孟易琀。
她猝不及防地被吓一大跳，身子往后一挪就落了空，堪堪要从矮塌上跌落。
孟易琀的身影闪现入屋内，半蹲下以背支住她的身子，脑袋微微后偏，口吐讥讽之言：“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宋若华急忙让开，强自镇定：“你来此……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孟易琀冷笑直起身子，咬牙切齿地说，“九幽塔里躺了三年，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若华心说你还真猜对了，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孟易琀冷笑着靠近，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道：“宋若华，要逮住你可真不容易啊。”
宋若华使劲挣脱了桎梏，壮着胆子问：“你不是应该在玄理边境吗，玩障眼法？”
孟易琀双手一抱，挑眉笑道：“正是。”
宋若华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沉吟片刻道：“这是……在梦里？”
孟易琀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问：“何以见得？”
宋若华解释道：“你捏我的手腕好像一点都不疼？而且我的镯子也忽然就不见了一对。”
孟易琀质疑道：“手腕不疼，就不能是我没用力，镯子或许被我使了什么手段收走了？”
“呵”，宋若华十分笃定道，“你恨我恨得牙痒痒，怎会连捏我手腕都不用力？而那对镯子是林清皓送我的，虽然暂且不知有什么效果，但要是如此简单就能被你收走，他这个玄王的本事未免太令人失望。”
“啪啪啪——”孟易琀鼓了鼓掌，叹道，“左护法，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聪明，看来我在织梦一事上，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进步啊。”
宋若华又试探性地道：“要是你在梦中将我杀掉，现实的我也会死去吗？”
孟易琀戏谑一笑：“这可说不准。”
从他面上神情，宋若华一时看不出答案，脑袋急转思考着摆脱梦境的法子，嘴上一边说话拖延着对方，她施施然坐下道：“唉，故人重逢，不妨先叙叙旧？”
孟易琀坐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一条腿横搭在上面成弓形，一条腿悠悠地晃着，浑身从骨子里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我正有此意。”
宋若华率先问：“你这几年都在忙些什么？”
“自然重返北荒重建太阴教，好来找你跟林清皓的麻烦咯。”
宋若华眉头微蹙又问：“既是要找我们的麻烦，你为何要屠杀灵源许氏满门，他们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孟易琀哈哈哈大笑起来，注视着她的一双漂亮丹凤眼微眯：“你怎么一觉醒来，变得这般天真？灵源许氏的铸剑术天下一绝，每年为玄国产出多少神兵利器，你应该也大致清楚。所以我同许氏虽没有仇怨，但为了断林清皓一臂，便只好行此屠杀之举了。”
宋若华有些胆寒之际，孟易琀好似看出了她的害怕，忍不住出声嘲讽道：“怎么？觉得我心狠手辣了，你宋若华又好得到哪里去？当初越国王室上上下下，除了李无忧，哪一个不是被你亲手诛杀？李妍兮的死法，可真是骇人听闻？好，他们与你有深仇大恨倒可以不提。
“后来你假扮周朝王姬，为了封锁消息，可是联合我去覆灭了一个村子。你跟几个王储争夺天子之位时，暗地里铲除的政敌不知凡几，他们有的乐善好施有的也是大义凛然……及至你继位做了周天子，手里沾的鲜血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所以，我们分明就是一类人，你怎么敢在我面前露出害怕的表情的？”
宋若华微微愣住，原来一场穿越能改变自己这么多吗？
她斟酌一番，才道：“其实自我醒来后，前尘往事确实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下愣住的变成了孟易琀，他神情一变再变，讶异、质疑、气愤、无措、抓狂等情绪在他脸上交错出现。
“你！”孟易琀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你没将这件事告诉林清皓？”
宋若华坦诚道：“我担心他知道了，未必愿意让我想起过往的一些事。”
孟易琀替她补充了后面的话：“我就不一样了是吧？毕竟我恨你入骨，至少一定会让你记起我们之间的恩怨，这样报复起来才能解气。”
宋若华确实是这样想的，她点头道：“所以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你要杀我，也得教我死个明白吧！”
孟易琀侧过头一拳打在桌子上说：“只怕不能让你如意了，在你面前再说一次你是如何一次次的欺骗我、背叛我？你未免高看了我的气度。”
宋若华有些不安地道：“欺骗你，背叛你？你说的应该只是单纯的……朋友之间的那种吧？”
总不能我一个人，当了两回感情骗子？
孟易琀白了她一眼道：“朋友？你配吗？不过是上下级而已，你以为我会喜欢你？哼，当年你毁容以后那副丑样子，我会对你有什么想法？毕竟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丑八怪呢？”
宋若华松了一口气，我就说自己在感情上还是很有道德底线的。
“那你喜欢谁……李无忧？”
孟易琀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我爱她。”
宋若华猜测道：“所以当年是你从我手里保下了李无忧这个越国王室之人？”
孟易琀点头：“不错，当年我追杀林清皓进入越国，在王都认识了她。只是她隐藏身份，没几日之后就不告而别，我一直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无果，后来回转太阴教，你灭了越国抓来王室之人，才认出了她。”
宋若华大致能够猜出后面的事情了：“后来我为了洗白自己的身份，增加登位的筹码，当着双面间谍，最后选择联合诸侯剿灭太阴教？所以你跟李无忧为了报仇，又设计害死了我？”
孟易琀有些不耐烦：“对。”
宋若华回顾了一下时间线，接着问：“以你的性格，倒不像是能忍辱负重十几年啊？”
孟易琀似乎有些炸毛：“你用计将我骗到洞天画卷之中，封印了整整十六年。否则，我会任你风光潇洒地在天子之位上坐这么久？”
宋若华叹了口气：“凭我的直觉，你我从前定然还算有两分朋友之谊，我出卖你一次，你也设计让我死了一次，就算扯平了。不如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看如何？”
孟易琀面上不自然的表情带出强烈的不甘心来：“你想得美？就算我肯，无忧也不会放过你。”
宋若华哑然，忘了还有一个跟自己有灭国之恨的李无忧。
她只好不停的对自己暗示，这只是做梦而已，梦里死掉，现实也不会有事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动手吧？”
孟易琀腰间弯刀出鞘，极寒银光似天外流星降临，宋若华闭上眼睛念叨着：“放松，这只是一个梦，现实不会有任何事。”
弯刀如一轮弦月悬在宋若华头顶，她睁开一只眼，继而双目张开，孟易琀挣扎的神情映入眼帘。
宋若华屏住呼吸，半晌孟易琀手中弯刀移开，他背过身去道：“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说罢，身影如同水墨画浸入水中，慢慢消失。
宋若华自然而然地从梦中醒来，她才一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林清皓也很快侧身对着她问：“你还好吧？”
“抱歉，把你惊醒了，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