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19更新
不是什么大事。
但陈澄不想提，有点伤自尊。
两年前工作室接了一个片约，是小说改编的大ip，自带流量。
正好导演团队之前合作过，他们觉得陈澄挺适合演女主的，便诚心邀约出演。
按惯例，陈澄要求先看剧本。
那位导演把剧本交给她时，一并把这位作者的联系方式给了她，顺便叮嘱了一句：这位作者的确有才华，但脾气有点坏，特别是在自己的作品上。
她也知道陈澄对于剧本的要求很高。
因此这位导演的话外之意是：少挑点剧本的毛病，有问题我们一起商量解决，尽量别单独找她。
剧本的确很不错，文风跳脱，笔力深厚，引人入胜，从里到外都是灵气。这让陈澄很服气。
有才华的人自然也有点脾气。恃才傲物、孤高、自负。
这些在陈澄看来都不是什么缺点。
反倒让陈澄对她有点好奇。
于是陈澄答应了。
然后转身回去看了剧本，第二天就加了这位作者的联系方式，并挑了一堆毛病。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从整体到细节，连个错别字都没放过，零零散散挑了一大堆。
要是让那位导演看见，只怕要当场心梗。
发过去之后，陈澄心里隐隐有点期待。
她期待棋逢对手、酣畅博弈的那种快感。
当时陈澄才二十一岁，早早就捧了两座影后奖杯，说是少年有为完全不为过。
可成名太早也有缺点，受到太多追捧、夸赞，在鲜花和掌声中，难免被惯出一些坏毛病。
所有人都夸她足够有天赋，却难得很谦逊，是上天追着喂饭。
但陈澄知道自己不是。
她比所有人都早早认识到自己的天赋，每一次的夸赞都让她的自负更深一层，难免会产生独上高楼，无人能懂的落寞。
她非但不谦逊，反而十分自负自傲。
如陈姐所言，她当时的确是个小混球儿。
她十分期待那位作者的回复。以为能碰上一个和自己性格相似的对手。
但恰恰相反。
那位作者言辞温和、谦逊，一一回复了她的质疑，滴水不漏。之后又有理有据的提出质疑。
……
她跟那人有来有往，相互交流间，言语都带着看不见的硝烟，暗藏汹涌。
像是一场双方互不相让的角力，你来我往，暗自较劲，势要找到对方的漏洞。
那段日子是难得酣畅淋漓，又畅快无比的时光。
陈澄跟那位作者不明不白又争锋相对的“交流”持续到某个冬日的下午戛然而止。
那天陈澄刚结束一场戏，穿了一身青色的骑装，长发高束。
所有人都称赞陈澄有天赋有灵气，未来能在演员这条路上一路坦途。称赞她是天生的演员。
但没人知道，陈澄每次结束完一场戏的感觉并不好受。
情绪被反复拉扯揉捏，长时间浸泡在一个虚假的角色里。每当导演“卡”的那声响起，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迷茫。很多时候陈澄都会恍然，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陈澄’还是戏里的某个角色。
或许其他演员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毕竟经历过戏里大喜大悲的情绪转变，一时半会儿很难回到现实中来。
而陈澄对于情绪过于敏感的“天赋”，则会将这一过程延长放大，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折磨。
每到这时，陈澄的心情并不会太好。她会独自一个人呆一会儿。
那天的阳光明亮却冰凉，她还穿着戏里那身骑装，身形瘦长，立在一棵茂密深绿的冷杉旁，日光将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一瞬间会让人想起刚刚意气风发的长公主——那是刚刚她扮演的角色。
策马飞扬，手握长鞭。马蹄踏在秋日苍软的草叶上，溅起晨间的霜花。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少年意气，风华正盛。衬得秋日景色都鲜活起来。
她最爱自在。
马上扬鞭，衣袂飘扬，这种活法最自在，因此最能博得她明艳笑意。
后来，在这之上添了一条：与心上人并肩驰骋踏过风花雪月，才最自在。
因为她有了珍重的心上人。
但她的心上人是皇权的卧底，是权力对她的猜忌。
她每日畅想的未来是虚假的，她每日听的情话也不是真心实意的。
她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于是，她会死在她最爱的自在上。
最后一场戏，她大笑不止，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快步翻身上马，马蹄飞扬，带起她青灰色的衣袍。笑声连天，呼啦啦惊起一串林间飞鸟，传遍整个林间。
她笑着，却指尖发颤，几乎握不住缰绳。她勉力望着前方的路，好镇定自己，眼前却生起一片雾。笑声渐慢、渐哀，她明明弯着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
一低头，一滴湿热的泪砸下。
她恍然松开手。
剑起，人落。
昔日长公主踏马飞扬的林间撒了一片鲜红。
她永远骄傲，于是死，都是腰背绷直，昂着头颅而死。
对角色里情绪的回忆就像是重新过了一遍她们的人生。
陈澄指尖发颤，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像是一场缓慢的折磨，钝刀割开皮肤，流出血液。
她习惯这种滋味。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这场折磨格外漫长。
直到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令她惊醒。
那个作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语音过来。
陈澄本来不想听，但还是鬼使神差的点开。
“今天的云很漂亮。”
带着笑意的声音低缓动听，像是从冬日细枝上簌簌落下的霜雪。
那瞬间，这句话突然成了她抓住现实的一根绳索，她借这根绳索才从湿淋淋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今天的云很漂亮。]
陈澄怔怔地抬起头——
一朵软绵洁白的云高高飘在头顶，远处的山被染成沉蓝色，半块太阳沉入海面，整片海面跳跃着金色的光芒。
这片光芒也随之映入她的瞳孔。
那一霎陈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烈，暴晒着她的心脏，隐隐作痛，使得心跳声直直传入脑海。
敏锐的情绪感知让她隐隐有种预感——她似乎要入另一场戏了，那是一场爱情戏。
那位作者后来再没发过语音，但两人的关系却突飞猛进起来。
或许是前面一大段针锋相对的试探与了解，两人难得默契又合拍。
朦胧情愫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双方之间。她们谈论过许多话题，‘一起’看过最晚的星星、橘红的晚霞……
陈澄一直都很明确自己的性取向。
于是长公主那个角色杀青时，那天的杀青宴上，陈澄借着些许醉意，给她发了消息。
本想先打个招呼，却不小心手滑发过去了一张表情包。
那阵子陶陶他们之间总是热衷于互相发表情包，乱七八糟的表情包，什么都有。陈澄也被陶陶塞了一堆表情包。
于是阴差阳错间，陈澄借着醉意发过去的是一张带着不明意味的表情包——
[姐姐踩我jpg]
对方没有回复。
陈澄本想撤回，又觉得欲盖弥彰。
等到毫无动静的第二天，补救的消息还没发出去，眼前先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惊叹号。
陈澄：……哇喔。
那是陈澄第一次放弃一个她认为还不错的剧本，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微妙的、超出控制的情绪。
现在回忆起来，陈澄忍不住嗤笑一声。
当初自己大概是失去思考能力呢。
既然我们俩能聊这么久，我都暗示了这么多，你都欣然接受了。结果临门一脚，我明示了，你拉黑我了。
得出结论，自己不是什么心思正直的好人，但对方也绝对算是个响当当的渣女。
只是陈澄内心仍有那么点微不可察的遗憾。
那条语音里的声音真的还挺好听的。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是个声控呢？
陈澄唏嘘了一下，深为自己感到伤心。
搞什么不好？偏偏搞到个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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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似乎很漫长，但其实转瞬即逝。
陈澄敛下情绪，不动声色的收回，面色无常。
身旁专心开车的陶陶丝毫没有发觉，她趁着等红灯的时候转头小声问了一句：“姐，新年你要跟工作室一起庆祝吗？今年咱们工作室走得不错，陈姐也想趁这个机会庆祝一下呢。”
“新年？”陈澄的神色愣了一瞬，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车已经开出姜域传媒的范围了。她静静转回头，垂下眼睫敛去情绪，声音平静：“不了，你们好好玩。”
这回答陶陶一点都不意外。
“哦……姐，那你是跟家人一起吗？”
话脱口的一瞬间察觉到了气氛有点不对。
陶陶张了张嘴，自觉说错了话，小心翼翼转头看她。
陈澄的表情没变，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回了句：“没事，陶陶，你们好好玩。”
“……哦。”
只是后半程路程，陶陶到底没敢再开口说话，她还是有点怵。
一路上心里默默检讨自己，提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提家人呢？
陶陶知道陈澄的父母早就离异了，前几年父亲意外离世，只剩下了母亲，大概是关系不好，平时压根没听到她提起过。
她心里小小叹了口气，心想：啊呀，自己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陈澄不知道陶陶的纠结，刚刚的回忆让她有些疲倦，她手指撑着额头，目光懒散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心想：好在当时没跟那位作者表明身份，不然丢脸丢到外太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