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同悲簪(完)
她在这虚妄的梦境中一次次无力的斩杀天道,被伤得头破血流,陷入了跟张团儿一样的绝望困境。
又看着司无镜步步走向深渊,陷入万劫不复,而那错误的相逢接连摆在她面前,终于让她殆临崩溃。
司无镜就在这万年时间里断断续续地被魄痛反噬。
每到痛不欲生、怨恨满身时,他就犹犹豫豫地筹谋走一步。
后来,他从独苏城那片天镜湖坠下,提枪杀至鬼蜮幽都,血洗吞噬数万厉鬼,以此缓解欲裂之疾。
那成千论万的黑缕魂魄汇入他的体内,就此——
这世上便再也没有白色的鬼了。
只有一个漆黑乌墨般的鬼蜮幽都城主——赴渊。
及至又一次被零星折磨得苦不堪言,他再次颤抖着手,引着,甚至是护着那缕六劫魂魄逃至雾隅雪山,让梁秋仪追从,引场轰流雪崩。
错误的相逢再次于他眼前上演。
这一次,他错的更多,利用了那个与许孤央一般恣肆无忌的新友。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那股扭转阴阳死生的力量。
他忍着体内碎魂的嚷叫撕扯,为此陷入了更深的执念中,只可惜由于慧如的原因,未令江积玉从降仙台坠鬼。
那遗憾内愧交织,使他茫无头绪。
彼时的渝州城厉鬼潮又在仙界引起了欣然大波,他顺着酿造一场怨咒雨,欺瞒梁秋仪鬼身解不得锁魂咒。他甚至精心计算过人数,满城人寰,加上唐青衍张团儿两个,一切都是恰恰好。
昔日同窗在他身边淋漓奋战,让他想起了万年前他们好似就是这般并肩的。
他举棋不定,裹足不前,终是抿着唇下了死手,逼得故友险些临死,使其崩溃绝望下,将江积玉从仙界禁牢里放了出来,了结这场无罔灾祸。
他等啊等,等一束解救的天光不知等了多少年。
觉得等不到了,便自己在此黝默的隧道里寻找出口。
直到最后,他恸而惊觉——
我这般的人,也配获得解救么?
没有江积玉的四世飞升劫,就好似被锁在一个昏暗无光的屋子里。
她在里面或莫名磕碰到锐利的桌脚,湍湍急涌出鲜血,或伸出五指,惊慌仓皇,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被突如其来的窒息谩骂淹没,绝望顺着脊骨攀爬于顶。
“我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般苦?
那痛来得莫名其妙,苦来得无缘无故,悲来得没头没脑。一切的凄楚惨淡,就若空穴来风!”
那与生俱来的良善,在这四世里变得萎靡扭曲,她甚至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
她怎会做出尖齿啃食恶鼠之事,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堕落于巷,沦为人人喊打的狗彘,又怎么可能会对给予自己善意的人,回馈一柄锐利尖刀。
荒谬无稽的戏曲在她的脑海中跳动演绎,那错误的相逢又致使她百般懊悔。
直到后面,她泣着血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纳到了自己头上。
倘若强硬一点,不曾理会司无镜的言语,转头就走回那片竹林,不贪图那点幸运,兴许所有人都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可真的那么做了,谁又去那片林子把他救回去?
仙者无来生,万一他真的死了呢?
做了是错,不做也是错。
每个人都在眼前的悲苦中,作出了自己觉得正确的选择。
而这一个个的正确,却将莫名的让所有人都走向了一个庞大的错误。
是非因果早已无所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错误又将如何扭转。
她抬头望着梦境里的天穹,茫无头绪。
又被雷霆击落到深渊里,在黑暗中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甚至觉得自己早已化归于天地,嘶哑着声自言自语,“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绝望里面又站起来,咬着牙,朝诸天伸出了手,又紧攥,似要将这所谓的七苦轮回碾碎,要将这所谓的天仙命途枷锁斩断,要将这所谓罪恶贯盈的鬼道亲手斩杀。
孟婆虹那日站在她面前言说的话又传至耳边——
“地府的历任孟婆都在凡间寻找着什么,听说是最后一尊白玉神像。我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你先是凝出了魂魄,又被塞进了仙元,让人嗅不到一星半点的神息,难怪找不到。”
“带上它吧,然后再好好想想,此命你要不要承。”
她听着这飘飘渺渺入耳的话语,不知自己该不该接受那一开始就固定好的命运。
成神吗?
奉上所有的一切。
不再无度的施以良善,散尽体悟百态凝成的魂魄,还有抛弃周围的所有人,以此换取叱咤三界的力量,打碎、更改这虚谬的命途。
然后,再给所有人一个应得的圆满。
给他们那种,在无数个夜里,拿着筷箸,中间锅炉透出来的火打在所有人脸上,烧出笑靥的那种圆满。
云念鼻端轻嗅,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缓缓抬眸。
面前温润如玉之人,是她的所爱。在他的身后站着她那痞霸无赖的哥哥,曾悉心照料过的小妹,循循教导过的乞儿,还有那位开朗肆逸的蓝袍友人。
她看了眼从窗棂穿进来的雾白碎光,确认现时是晨曦,才弯眼轻轻道:“晨朝安康。”
江积玉扣住她的手,面见她那不曾掀开的眼帘,微微侧身,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然后才柔声回道:“晨朝安康。”
“哎,”许孤央抱着怀里的乌鸦,叹了口气,睨眼瞧着塌上那瞌睡方醒的人,“安康什么呀,你都睡了三天了!”
张团儿面色凝重的坐在旁边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未等她琢磨开口,一边的唐青衍就瞪大了眼睛,往江积玉数落道:“你这人怎么照顾她的啊?”
梁秋仪登时顺话,关切地凑上去,却被江积玉拦着。
他撇撇嘴,双眼晶亮,暗贬道:“姐姐,你都睡了好久了,是不是仙首平日里让你太过操劳了?要不要我带你去散散心?”
江积玉承着这突如其来的明枪暗箭,哑然无声,又有些冷漠。
云念默不作声地挠了挠他的掌心,轻笑着跟他们谈了会话,又寻了个疲惫的由头把他们打发了下去。
等屋里空荡无人了,她才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积玉,鼻腔夹着少许的委屈唤他,又黏糊糊的往他怀里滚。
江积玉默不作声地将她箍入怀里,“梦到什么了?”
“被坏人剥皮分尸了,”她认真说道,“还给我塞糠漕猪食……”
为了让他相信,云念又绞尽脑汁想了会,继续道:“孟婆虹不是喜欢睡觉吗,我前些日子遇见她了。我又琢磨着我那入睡咒学得不怎么样,就跟她学了一招,一不小心嘛……”
江积玉思忖片刻,深知她近日尤为好学,但还是强硬道:“往后想学什么都由我教你。”
“和夫子学□□让人不禁走神,学不好的。”云念悠悠道,“小小的四书五经,我学了十年呢!”
江积玉轻笑一声,从衣袖里摸出一条薄白绢带,云念伸手摩挲料子,倒是轻柔贴肤,只听他和声问道:“那夫人现在要不要和我学点什么?”
“什么?”她愣怔片刻,见到江积玉用此白帛捆住了自己的手腕,蓦然大骇,也不知道睡着这几日他究竟干什么去了,竟学了这招回来,登时慌张道,“夫子,我觉得、这个欲事还是不要过于激烈,我会散架的。”
江积玉勾着唇角,“那夫人觉得绑哪里好?”
云念心里的警钟铃铃作响,生怕他是被怨气控制住了,便讨好商量道:“我还没用带子绑过发,要不用来绑头发吧?”
他颔首,又从衣袖里摸出一条白帛,“夫人要现在绑吗?”
“……”
“你就说你备了几根吧?”
“不过是寻常的白帛带,夫人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寻来。”
云念盯了他半响,此人竟如此的厚脸皮,面不改色。
她只好作罢,放弃挣扎,免得磨疼了手肘,念着他如今是满腹怨气,便决定不要计较太多。
江积玉面上挂着浅浅笑意,修长的指尖在她的手腕上摩挲,“除了头发以外,夫人还有哪里想绑的吗?”
她心跳快了几拍,不敢置信道:“积玉,你这几日学了些什么?”
“我这几日都在你身边。”他说着,眼角缠出了几丝浓黑细线,又继续道,“哪也没去。”
云念呆若木鸡地看见几丝乌线从他眼眶里化出来,蜿蜒爬进他的眸子,顿时心觉不妙,却骤然被他压至榻上。
而他瞳孔已变得血红,那几丝乌线逐渐从眼眶里爬出来,缠绵在他的鬓角上。
他长睫微颤,声调依然温和润朗,“夫人历七苦劫的第二世,渝州城尚在重建,我就是这般绑着你在云府,你不喜欢吗?”
她听着,又被江积玉垂下来的发打得脑袋发懵,听他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夫人当真是不听话,从云府结界里跑出来,一阵风吹就倒的人,却还敢不要命的乱跑。”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俯身狠咬唇瓣,一股腥血顺着舌齿入喉,未回过神又被他轻柔地抱了起来,坐于胯间,下腹紧贴,又被大手紧锁着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你还敢乱吃东西,造作自己的一条命,最后也是这般躺在床上了无生趣。云聚雪,你以为你现在还在人间,还有轮回可言吗?”
言即,他又冷笑一声,“绑这里不喜欢是吗?”
拆了白帛后,他又转手蒙住云念那双明明紧阖,却能视物的眼睛,轻手轻脚地蒙绑住,冷声问道:“看得到吗?”
云念头一回被江积玉凶到,彼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抬手摸了摸眼上的白帛,有些委屈道:“看得到。”
“普通的视物蛟纱罢了,”他淡淡道,“你若解了,可不就是被锁这般简单了。”
云念没吭声,拿起他方才掏出的第二根白帛,也伸手给江积玉绑上,遮盖住那双红瞳和他眼白鬓角的乌丝,学着他狠狠威胁道:“既然能视物,那你也别解,跟我一起绑着。我没解,而你却解了,那我长久此生再也不唤你一句夫君!”
他双眼被白帛遮住,骤然漆黑,微不可查地僵了下身子,暗中调动尘埃间的万灵为其视物,轻拂她那双透视的眼,闷闷的“嗯”了声,“我此前有教过你御用尘埃万灵么?”
“不曾,”她疑惑道,“那是什么?”
“没什么,策儒平常阖着眼,他便是调用尘埃万灵视物寻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