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鬼王孟婆
云念被江积玉以“桃木冠顶上有仙书库”为由支开了。
江积玉瞧着她近日尤爱好学,虽心生疑云,但唐青衍魂魄一事摆在眼前,诸多事务尚未处理好,便无暇顾及她许多。
彼时,他这屋中就他与唐青衍和张团儿三人,碍于唐青衍魂魄有损,仙者又无力补魂,他只好唤其他人来。
那召鬼符篆素来是黄纸红字,可现下他手中烧灼燃烬的那张却是黑底红字。
唐青衍坐在屋里的桃木椅上,身边小台上置放着几本蓝面经书。那策儒自带回音佛腔的语调,着实把他伤得不清。但此地,又不是在他唐府亦或是渝州城,他能呼天唤地、一呼百应,只得憋着气受着,倒没有云念想得那般打起来。
他紧抿着唇,脸上映着几分变扭,凝睇着屋中身长玉立那人。
心底难得泛起波澜,对江积玉有了几分愧疚和不好意思。毕竟他着实记恨云念入七苦轮回这事,凡间大鱼大肉的好日子不过,干嘛非得成仙呢?
但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决定,他跟云念关系再怎么亲,可他在她的婚亲里面也是个外人。唐青衍心里虽多有小九九,对江积玉百般挑剔,但也不好言说过多。
可道谢这事,再怎么拉不下脸也得意思意思说几句。
他便清了清嗓子,言道:“多谢妹婿,哥哥不知如何答谢,此后哪世我投了个好胎,你可以上门寻我。”
张团儿在他对面挺直着身板端坐着。闻言,翻着经卷的手不免一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觉这人嘴里其实吐不出一句能入耳的好话。
俗语便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所幸,江积玉听了并不计较太多,将手中尚未烧完的符篆挥去旋凝于空,再省视了几眼那熊熊燃起的蓝幽焰火。他才开口道:“难得你唤我一句妹婿。”
这倒确实,唐青衍因江积玉喜欢云念,却又欲擒故纵地跑了两年,实在让唐青衍忍不住联想到“嫖客”。
那撩完人家芳心就跑的样子,委实让唐青衍觉得渣,渣透了。
但他也不知晓,那是云念万年前让江积玉老实当仙君,不准和她厮混在一块这事。若知晓了,只怕会侃然正色道一句——
“情字何解?是缘是债,皆是孽。”
而,若不是这番江积玉又是为他纳怨气解锁魂咒,又是为他去除因果孽障,又是为他修补碎裂魂魄的,江积玉恐怕还要被他横眉冷眼地看几年。
他一向仗义正直,既然把人家当妹妹了,云岫又走得早。由此,他看江积玉的眼神就如看一头“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唐青衍冷哼一声,犹如一位严苛的老父亲,傲慢道:“及格线罢了,别得意忘形。”
张团儿怪异地瞟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对着经卷上的黄纸黑字稍稍点头。她深觉书上所言的“责人以严,待己以宽”甚有道理。
彼时,屋内中央的符篆终于燃尽,空气中只有些缕的烟迹袅袅不散。
随即,屋中央便有一个流光溢彩的星点幻球逐步扩大,它扩成了门的模样,流虹华彩的门框中央是银河夜幕。
不时,夜幕星河里却探出来了一角灵鸾缎衣布帛,云纹飞蝶伴着金凤盘桓直上,勾出纤细的腰肢。
香肩半露,脖颈处戴着红瑙珠链,眼角下睑处沾着几颗小小的晶红珠子,如意高鬟髻上琳琅满目,光彩夺目,亮煞人眼,好似有点名头的家当都被她别在头上了。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裙摆散开些许,露出了一条修长细嫩的腿。
她媚眼轻抬,撇视面前的三人。
她虽衣装华贵,妆容艳人,但唐青衍看她那总是忍不住向下滑的眼皮,莫名觉得,这人其实刚睡醒,又或是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
“鬼王孟婆虹,哪个是仙首?唤我何事?”她说着,抬手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江积玉含笑,轻点桌上一盏清茶送去,敬道:“有劳孟婆,此番叨扰是为修补魂魄。”
“倒是难得,平常叫我们这些鬼差都是押鬼下去的。”虹接过空中稳稳飘来的那茶盏,掀开茶盖,缓了缓涩意的嘴,许是对此茶满意,她也不多加刁难,“你想要什么?”
“聚魂针,鬼切刀。”
她眉心一凛,顶上的发鬓流苏都凝息了刹那。
体态再无半点惺忪之意,素手轻握椅扶手,容姿整肃,端出了鬼王的架势来,严声问道:“聚魂针可助你补魂,你用此物我自是准许。可你要鬼切刀做什么?你想割裂谁的魂魄?”
唐青衍和张团儿亦迷惑不解地齐齐看向他,毕竟唐青衍只需聚魂针一物。平日里,除了梁秋仪,也不曾发觉江积玉对谁显出杀意。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块去,只怕梁秋仪的魂魄要被分离割裂,却也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云念。
但江积玉却不直言他想分谁的魂,神色淡淡蔼然道:“七劫厉鬼以夺飞升历劫之人的魂魄飞升,自当将魂魄割下来,以物归原主。”
“七劫厉鬼?”虹不解道,“既是厉鬼又是如何飞的升?”
虹凝盯着他,继而又想起这飞升皆由降仙台而定,她揣摩些不对来,冷不丁地问道,“降仙台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手扣着那茶盖顶,思索着,又继续道:“自七苦轮回井现世后,世间游魂便愈来愈多。此前亦有厉鬼存世餮魂,而地府握着聚魂针可修补魂魄。总体而言,也算□□和平。但如今缺失魂魄的人却水涨船高,鬼差于地府中东奔西走、忙不迭殆,有些人当了百世游魂都还没排得上号。”
江积玉似是想起了什么,垂眸言道:“兴许早已它崩毁。我会尽快理好,法器会及早归还于你。”
她点点头,算是答允了。但她总该知道这两个法器,要用于谁的身上。
于是,她看向唐青衍和张团儿,而那双瞳眸霎时变得似两粒红珠玛瑙,跟她颈上的那大粒红珠一样,都泛着荧光。
而她眼中所见之景,都猝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入眼仅一片灰暗无色,唯魂魄有黑白两色。她觑见唐青衍那碎裂零星的黑魂,忍不住“啧”了一声,观赏了一下,评论道:“你这人可真够狠,居然敢自爆魂元。如今的样子,真像‘偷鸡不成蚀把米’。”
又见张团儿那黝黑无比的魂魄,嫌弃地道:“杀了不少人嘛,一看就知道你是爬不出十八层的。”
江积玉对地府孟婆有一双九幽魂瞳之事略有耳闻,此双目可直窥魂魄,仙者亦然。
他忽地掷出一纸急骤驰去,盖住她眼,然而已来不及。
她望见江积玉那一片灰蒙的魂体,疑窦丛生,皱着两眉问道:“你一个天仙,为何无仙——”
那纸“刷啦”扑去她脸上,白纸就这般沾染到了她精心扑上的粉黛,还有那新买的红唇脂。突如其来的一下,强迫她止住了嘴。
她虽懒,但最是爱美。扒下那纸,看着上头的痕迹,怒得顶上都珠琅发出了“啷当”声,忿然道:“好一个仙首!你居然敢打我脸!”
江积玉面露愧色,“失礼失礼,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鬼王海涵。”
张团儿睨见她烧净无影的纸,适时道:“鬼王殿下不知去何铺买得胭脂?怎落粉如此严重?我这有上佳的,沾水擦面亦不掉,改日当做赔礼给你送来。”
“当真?”虹惊奇地看向她,“那我便恭候了。”
随后,她从头上捡选出两根簪子,指尖夹着,手腕一转往江积玉刺过去。
沉寂的空气中,吼起了两声尖啸。它们从江积玉发边毫寸擦过,幻出了原本的形状,“噗呲”一声响。
一针一刀便笔直地插在了他背后的沉木上,针头和刀柄都余晃悠长。
这般光明正大地挑衅,江积玉亦沉稳地静坐不动。
她悠悠地站起身,打算出门见见光,缓缓那止不住瞌睡的眼。她平日里不曾踏出过地府,全然呆在鬼王殿里头没日没夜的睡。这般下来,她也就比平常人多睡了些时辰。
现今被召到凡间仙都,于她而言,就是换了个地方睡。
是以,她徐步出去时,还不忘嘱咐道:“小住,劳烦仙首备间屋子。”
而她眸中的绯红尚未完全褪去,依然可窥见周围路过仙者的魂灵颜色。无一例外,皆是白皑。
但是白得太过亮眼就太招人眼了。
她倚栏抬眼看向那位从梯层上小心走下来的仙子。
魂魄澄莹,还带着天仙的仙元。可除此之外,却仍有一股更为纯粹的气息在她体内如河流般泛动。
虹眼波微动,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酥软的身子巴巴地往前靠去,极为熟稔地握住她的手肘。身子一歪,脚一软,娇声言说道:“哎呀,我这脚伤了,多谢仙子相助。”
云念方从树冠顶上的仙书库下来。
她此番一直寻求消弭怨气的法子,尽管梁秋仪同她言江积玉有仙元,用不着管他,但她还是担心江积玉吃不消那总计千年的怨气。
而且天清地浊的,她总不能把江积玉丢去地府里头,让鬼差把他身上的怨气给渡了。
她尚在苦恼着,那策儒仙君怎么就不能渡化怨气呢,便被面前这姿容艳丽华美的女子给唬住了。
彼时,她脑袋尚有些懵,还未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可身体已经遵从本能,俯身下去,将这女子搀扶了起来。
云念又对上她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忍不住关切道:“你没事吧?脚有没有扭伤了,要不要我帮你?”
“多谢仙子,”她下低头,手指捻起几寸衣裙,露出纤细的脚踝,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也亏仙子扶得及时,奴家没有受伤呢!”
“无事便好。”云念心知她是故意,但她不挑明,云念也不好给人泼冷水,又瞥见那染着红蔻的指搭在自己的手肘上不放,云念就更加难以开口言辞。
“为了表达我对仙子的谢意,”虹朱唇缓动,从顶上拔了一支莹玉泛白的金簪,递去她面前,音里带着些期盼,“就将此物送与你吧。”
云念对她此举更是茫然费解,心底不免警觉了起来,便婉言谢绝道:“仙子,我家中妆奁已塞不下了。”
虹“哎呦”一声,好似云念这句答话正中下怀。
她将簪子往云念手里强硬地搪塞过去,讪道:“装不下那不正好吗?说明此簪你得戴上。还有,我不是仙子呢,我是鬼王孟婆,名字叫虹。”
言即,她眼中的绯色已全部褪去,云念咕哝道:“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不重要,”虹笑吟吟道,“重要的是,你身上怎么带着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