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邻居重逢
五百年世事变迁，一切都物是人非。
江积玉成了满腹怨气的仙君，张团儿和唐青衍成了厉鬼，便是那小小的乞丐未央，如今也登天半为鬼半为仙。
独独云聚雪依然未变。
这让张团儿有了一种错觉——
她终有一天还会推开云府大门，终有一天变回那个刚会步行的凡童。
终有一天会再次看到，云念在那株桐花木下蹲下身子，摊开手拿着吃的诱她过去，又转头对唐青衍说：“团儿都会走路了，你带的不错呀！”
她面具下露出来的眼有些落寞，让云念愣怔了一下，一时半会倒没想问她是谁了，只是关切问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倒是没有，”张团儿道，“只是见姐姐一个人站在这，过来问候一二。”
末了，她没见到江积玉在云念身边，又问：“姐姐是一个人来的吗？”
云念笑道：“跟夫君一起来的，他同小二上三楼了。”
张团儿迟疑了一会，那三四五楼的家庭煮夫唠叨家常的，也不知道江积玉受不受得住。
“夫人可要随我上楼喝一杯？”她邀道，顺便向云念伸出了手。
渝州城的高庭楼阁，大大小小的都装着栏杆，那都是江积玉的手笔。
小时候她并不懂，后来听唐青衍同她说了，她方知晓云念怕上下楼梯这一毛病。那重阳登高，人家掉落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的场景留给云念的阴影还挺大。
不过这楼里摩肩接踵的，华木扶手上多沾染着各类人的手汗，今日伙计也还没打理干净。
是以，云念扶她的手就好。
“当然可以，”云念辗然露笑，但眼下不知对面为何人，也没着急把手抬起来给她，“我叫云念。”
张团儿沉默了一瞬，“你可以叫我团团。”
随后，她又把手往云念面前伸了伸，“这楼姐姐第一次来吧？我带你逛逛。”
面对她的邀约和伸过来的手，云念也不好拒绝，便抬手搭了上去，略微摩挲到她掌心的几粒厚茧，她手指蜷起轻握，只见那淡白的秀甲上带着一两个月牙。
她估摸了一下，倒是个会武的俊姑娘。
眼见这团团姑娘带她上到了三楼，随后又不停歇地带着她直往四楼去，她乖顺地跟着人走，眼角里瞥见了一抹月白。
她好奇地转头看了眼，便见到江积玉愁眉蹙额、嘴角平直地坐在书案边，而那台上授课之人竟是凌司账。
没等她细看，便一脚踩空梯子差点从楼梯上滚落，好在张团儿手疾眼快地把她拉了回来。
她心有余悸地深吸几口气，缓缓抖着的腿，“多谢团姑娘。”
张团儿眸色忽明忽灭，沉声回了她个“嗯”。
穿过了三楼便是四楼，穿过了五楼便是六楼，云念还是记得小二说的——
这五楼往上便是楼主所居，和芒种盛宴所办之地，平常是上不了的。
眼见着张团儿要带她继续往上，她试探问道：“楼主今日在吗？”
江积玉给她透的信息太少，什么事都得她自己猜，能带她入楼那多多少少还是安全的，可万一那厉鬼留了后手便不好说了。
“不在。”张团儿直截道，那梁秋仪都被江积玉戳得将死了，一连几日都没往愿醉楼回来过。
云念这才继续跟她走，但这能上顶楼的人估计也是有身份的，彼时，她尚不能全然放下警惕。
等到了顶楼第八层张团儿才缓缓放下手，云念言谢道：“多谢团姑娘照料。”
张团儿估摸了一下，唐青衍现下应当还在不着调地在殿里混着，便道：“姐姐在门外稍等我片刻。”
随后，她转身从另一处地方入了殿，果不其然，唐青衍正“大”字形躺在地板上，鬼气正悠悠地从他那傀儡木身溢出。
张团儿轻叹一口气，踢了踢他那傀儡身，发出沉重的木响，“起来，我带云念来了。”
唐青衍正百无聊赖地阖眼装死，听了这话一股凉意直灌颅顶，不敢置信道：“你带她来干什么？让她见到故人一个两个都是恶鬼？”
张团儿听了后，便冷着脸，转身头也不回地道：“不想见，那就别见。”
她也不管身后的唐青衍如何了，只带着云念去了偏殿。
云念看着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着良酒美馔的伙计，更是挺直了腰杆端坐，生怕这是一出鸿门宴。
但张团儿坐在她旁边极为热情好客，左夹一块鱼，右夹一块肉，再倒一杯酒。
她面见碗里成堆的大鱼大肉，嘴巴开开合合，倒不是在吃，而是在不停地道谢。
谢着谢着，她看张团儿的眼睛里就有了光，明明白白写着：团姑娘待人真好！
她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她眼中的所有人，总是会比实际上的要善良许多。
所有人的阴暗透过这双明亮的眼后，就如同获得了佛陀的普渡，连带着孽障也被削去许多。
云念抬手拦住了还要夹菜来给她的手，莞然道：“这一大桌子的山珍都要夹给我了，团姑娘吃什么？”
张团儿这才默默收了投喂的手。
从前都是云念和唐青衍给她投喂，现在轮到她来投喂人了，这才让她发觉——
给人投喂当真是一件让人乐此不疲的事。
张团儿无所谓地道：“没事，吃完了便让——”
“二位姑娘对我楼里的饭食可还满意？”唐青衍带着和张团儿一样的面具，披着褐黑交织的大氅推开了门。
云念看了看旁边的张团儿，又打量了一番唐青衍，有礼地问道：“你们互相认识对吗？”
她放下碗筷，理清思绪道：“不知二位是什么身份？邀我过来是想作何？”
唐青衍迈着步，本想坐到云念另一边，但见她紧锁眉头，又满不在乎地坐去她对面，“你可以唤我颓山公子，”他觑了张团儿一眼，认认真真道，“旁边那位是我的角头。”
他那棍棒子，总能被张团儿一斧头劈碎，唐痞子的暗巷王朝一朝败落在张姑娘的石榴裙下。
就此，这渝州城的暗巷派别就换了主子，唯张团儿马首是瞻。
而他俩也铁直，张团儿会跟外人说唐青衍是她家打柴的，唐青衍被她杠急了，也不甘示弱，死也不肯说他是她夫君。
于是，逢人问他俩的关系，唐青衍就高傲地说张团儿是他角头。
云念被这“角头”唬了一下，这阳禾启蛰城也学渝州城那套玩大哥带小弟？
但她也不蠢，一看这俩人的衣着打扮就猜出来了，那“角头”称号，估计也是他们俩个不好意思直说，瞎编的。
她又继续问道：“那二位邀我前来是为何事？”
云念紧绷着身子看向唐青衍，忽然想起他说的“颓山公子”，心猛然一沉。
颓山公子不是楼主吗？为何方才的团姑娘告诉她，楼主并不在楼内？
如今的情况，让她思绪万千。她暗暗地将手揣进衣袖里，却怎么也唤不出闭云扇。
这愿醉楼大阵竟然还未解开？！
“没什么，我们这总会随意地邀请一些人上楼一叙。”唐青衍闭眼瞎编道，“妹妹对这楼里的酒菜满意吗？”
云念压抑着心上的焦躁，摆出平日那装傻充愣的微笑，“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有劳颓山公子厚待。”
她瞥见面前的酒，端了起来敬道：“有劳公子和夫人此番相待，云念敬你们一杯。”
随后，颇为潇洒地一饮而尽，可饮了之后她又是后怕，无比地后悔，非常后悔。
这酒不会有毒吧？
可转念一想，指不定这饭菜也是有毒的，她现在是什么都给吃了。
若是真有毒，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只希望毒发前她能逃出这楼，这样才好驭仙术给自己解毒。
唐青衍和张团儿见她敬酒一杯，自然是开开心心地陪她喝了。唐青衍想了一会，问道：“妹妹的夫君怎么不来？”
他还记得，云念消失那日，江积玉也跟着消失了，如今他得好好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在楼下等我。”云念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杯，打算把自己灌醉卖疯溜出去。
“我这愿醉楼尚有两个别名，”唐青衍面具下的眼笑得有些狡黠，“一名闺秀天堂，二名男德学院。妹妹且安心吧，我定还给你一个好夫君。”
随后，他畅快地唤人给江积玉多加了几个时辰的授课。
云念瞪大了眼睛，无比地懊悔对江积玉使坏，慌张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夫君平日对我极好的。”
唐青衍当然知道江积玉对云念是个什么德行，他江积玉巴不得把云念宠得无法无天。
他纯粹公报私仇罢了，便假兮兮好言相劝道：“妹妹啊，我身为男子，自然是最了解男子的，别看他们都一表人才，实际上他们都没一个好东西。”
张团儿神色淡淡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嘴。
云念被唐青衍怼得哑口无言，又不甘地反驳道：“我夫君对我天下第一好的，他不会如此。”
这场面一度像兄长规劝恋爱脑小妹。
“现在自然是满嘴的爱你爱你，”唐青衍使坏道，“可等你老了之后呢？指不定他就换新人了。妹妹啊，听哥哥一句劝吧，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尤其是他江积玉，拐你去飞升入七苦轮回，这笔帐他唐青衍还没跟他算呢！
“他不会的。”云念倔强道。
随后，只闻那屋门轻轻叩响，传来熟悉的温润音调——
“打扰各位了，我来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