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倌楼赎夫
云念瞧见那新进来的小倌,心猛地一沉。
有什么比未来夫君发现自己逛小倌子更可怕的事情吗?
应当没有了。
倘若可以,她现在只想飞出忆冢里头,问问江积玉——
你做小倌,也是在为人间造福吗……
她慌忙摇头,把万千思绪都收回脑海里,对上江积玉的眼睛,莫名其妙感觉有些心虚。
只听唐青衍关切问道:“妹妹觉得这个可以吗?”
云念心口已经要蹦出来了,她结结巴巴道:“要、要吧?”
江积玉在他们面前好生站着未动。
“你叫什么?”唐青衍眼睛上下扫着打量他。
江积玉看了眼抱琴的衔月,恭顺道:“江积玉。”
云念低头不敢看他,唐青衍对他好似颇为满意。
而一边抱琴的衔月见他仙容,虽感觉自愧不如,但还是想拼一把,没准他就能被这二位赎出楼里了,便道:“客官还要听曲吗?”
云念哪里再敢动,仓皇无措,吩咐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末了,她又幽怨地看一眼唐青衍,“你也下去。”
唐青衍心觉这是看对眼了,但也担心她,附耳低语,叮嘱她道:“妹妹啊,这小倌心悦了,那就买回去。不过记得有个界限,别越了,我先替你去问问倌头是不是清白干净的。”
云念心道:你可闭嘴吧。嘴上却含糊说着:“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江积玉瞧着那唐青衍低身附耳,同云念窃窃私语,神色晦暗不明。
等他们都退下了,云念老老实实起身,柔柔道:“积玉……我知道错了。”
又默默把椅子拉出来,扶江积玉落座,就差没给他跪下磕头了。
她解释道:“唐青衍是关心我才拉我来的,我以后不会来了……”
见他不答,又小心问道:“夫子,为何会沦落至此?”
江积玉垂眸,面不改色谎道:“没有仙术,变不出钱银,沦落此处。”
他连皮囊都不带换了,想必是真的仙力不济,云念便信了。
她乖巧道:“那、那我一会把你赎回去。”
“嗯。”
相顾无言好一阵。
云念越发觉得身上羞噪发热,心口在嗓子眼憋得慌,支支吾吾的说:“我、我现在就把夫子赎回去。”
“我已非你夫子了。”江积玉提醒道。
云念疯狂点头,应道:“好吧,那我叫你什么?”
江积玉唇抿成一条直线,未答。
云念自顾讪讪道:“嗯嗯,积玉,我知道了,叫积玉。”
随后拉起江积玉手腕,带他出房下楼,寻了倌头。
唐青衍恰好也在,见他们下来了,便道:“问过了,干净清白的,妹妹要买回去吗?”
云念听得头皮发麻,斩钉截铁道:“买!”
唐青衍便干脆利落的付了钱银,三人出了倌楼,他还看着江积玉喃喃道:“天人之姿的皮相,怎地这么便宜……”
云念装傻打“哈哈”,江积玉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影子打在云念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念扒拉他回到了云府,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便道:“夫、积玉,今日太晚了,你先住下吧?”
她带着江积玉往他为夫子时所居的院内走,“我都有给你打理好,应当能直接住下。”
“好。”江积玉应下。
她打开了殿门,里面的东西都与他离去时相差无几,“那我先走了,夜安。”
“夜安。”
江积玉看着她离开,又道:“聚雪。”
云念茫然转过头,他道:“不要去了。”
——
江积玉在倌馆见到过两次云念,一次是忆冢里的今夜,一次是五百年前。
彼时深夜,他满腔的思念尽数跑出来,落于渝州城每一个角落。
那个厉鬼在渝州城里逃窜着,避无可避,最后被他一剑刺去。
若非他散放出来的仙蝶感应到了云念的气息,只怕那厉鬼已当场灰飞烟灭。
他恍然回过神,仙链将其困锁在原地,书信一封与鬼差,便不由自主的寻了过去。
心里头满是担忧,也不知道她深夜不在云府,在外头是在干什么。
而他寻了过去,只见云念从纸醉金迷的倌馆里出来,同唐青衍说着什么。
那张脸上满是不愈,唐青衍好生安慰着她。
他远远看过去,只觉像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莫名想起了平日里渝州城百姓的闲言碎语。
说唐公子和云姑娘青梅竹马,定是要在一起的,他们俩个呀,就般配!
这般想着,他心里头的那条江川便凭空出现了一道大坝,把他堵得心口发闷。
明明身上没被厉鬼击伤,却满身疼。
他从暗巷里走出去,月下青苔石板上便透出了他长长的身影。
那两个人便发现了他。
云念转头见了他,先是一喜匆匆奔去,后是一顿,到了最后越走越慢,不敢向他靠近。
江积玉看着她畏首畏尾的样子,心觉是应当的。
是他自己摸不着自己的心,是他自己先走,是他自己不要云念的。
可是他又期盼,期盼云念能跟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扑到他怀里,糯糯跟他说一声:“你回来啦!”
他常常需要去其他城劫杀厉鬼,偶尔是个弱小的,他便能分出一具□□,留在云府里头。
一边与厉鬼兵戈相向,一边分出一丝心绪唤她好生念书。
但,偶尔也会有劫鬼出现。
那时,他就无瑕分出另一副躯壳来了。
他就得同云府告假一段时间,偶尔是几日,偶尔是一两个月。是以,教她诗书废了十年时间,多少也跟他的忙碌有些关系。
每每他回来,云念便会扑过来,眸里透出来的尽是想念。
等她身形渐长,他就教她男女有别,云念便很少扑过来了,变成匆匆跑过来挽着他的手肘。
明明都是一样亲昵的动作,偏偏他掩耳盗铃,觉得挽手肘就可以。
而此时,云念却连挽他手肘都不敢了,甚至还带着试探问道:“是夫子吗?”
江积玉哑声应道:“是我。”
那边的唐青衍也听到了,静伫一番思量,便明白了许多。
他一脸厌弃地看着江积玉,开口就挖苦人,道:“走都走了,回来干什么?”
江积玉低着头不说话,甚至不敢看云念一眼。
随后,唐青衍觉得晦气,转身便拽着云念走。
云念被他拽着,走得有些踉跄,又不停的回头,唤道:“夫子。”
江积玉抬头看向她。
她被拉着走,走得越来越远,声音有些飘渺不定,但他还是听到了。
她说:“夫子这两年安好吗?”
江积玉心上的洪堤霎时瓦崩土解。
他不好,他想云聚雪想的疯了。
每到夜里,他就像一个邪祟魔头,所做之事,没有一件能见得光。
他跑进云府里头瞧云念是否安睡了,然后又到厨屋里头,在无边的黑暗里做一碟海棠糕,之后轻手轻脚地端过去,放在她房间里的桌子上。
待到坠兔收光,那碟海棠糕又在他手里化为齑粉。
他也跟着化为灰烬,风一吹,了无踪迹。
没有人知道江积玉从未走过,云聚雪也不知道。
只有月亮知道,但它没有嘴,诉不出他的情深。
他红着眼,追着云念的影子跟上去。
他不要了,仙骨不要了,漫长的命途也不要了,甘愿从云颠坠落,染上一身洗不净的红尘意。
什么护佑天下万灵,护一草一木,护凡人安顺,他连自己的心都护不住,还拿什么来护这苍生。
他现今只想从降仙台上坠落,
便是成为一只扑火的飞蛾,也心甘情愿。
他追上去,但唐青衍将他拦在了云府大门,云念在大门里面,那条缝隙太过微小,他看不见。
唐青衍冷言冷语道:“回来做什么?”
“我,”江积玉有些难言,“我看看她。”
“已经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江积玉只觉浑身被蚂蚁噬咬。
疼,疼得很。
那只青雀落到他肩上,不停地唧唧叫着安慰他。
可他此时却无比的厌恶这只与他同心的青雀,无比的厌恶自己生而为仙,他厌,他怨。
门里的云念强硬地把门打开,柔声道:“夫子进来喝杯茶吧?”
唐青衍捂着那条缝,对他横眉怒目说着话,“喝什么喝,好一个夫子,好一个仙人,元贞是吧?我告诉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唐青衍!你怎么说话的!”云念对他呵道,随后从缝隙里溜出来,拉着江积玉进了府里。
唐青衍和他对坐着,云念夹在中间给两人沏着茶。
唐青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啪”的放下,“你进来了,你进来了那就别走!”
云念道:“夫子,别听他说浑话。”
唐青衍暴怒,寻了根绳子来,将他拽起身来,一圈一圈的捆着。
江积玉不动,由着他。
云念给他解开,但那边的唐青衍绑的更快,很快他就被绑成了粽子。
唐青衍对云念怒道:“你个不争气的!哥哥给你绑好了,他要是能解开走,那就是真的想走!你云聚雪可别叭叭往人脸上凑了!”
说完,他便三步并作两步,打算离开。
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江积玉冷冷道:“你有得是时间磨她,你活得久,你不懂什么是珍惜当下,别等到她死了,入了棺,你才知道悔不如初。”
他僵硬在原地。
云念手忙脚乱地给江积玉解开绳子,关切道:“夫子你没事吧?不要听他胡说,我这两年可好了呢!”
江积玉声音嘶哑着,跟她说:“我过得不好。”
“云聚雪,我过得不好。”
云念安慰他,“哪里不好,你给我说说,我听听,我也当一回夫子,来劝劝你。”
江积玉颤抖着身,双手抱着她双臂,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
鼻尖充斥着她从倌馆里头带出来的胭脂俗粉味,一瞬间,他变得有些暴戾。
云念一顿,抬手拍拍他的背,恶狠狠道:“是不是有人欺负夫子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出头!之前都是夫子给我出头的,我现在也给你出口恶气!”
“云聚雪。”
他默默念了念她的名字,转手将她锁进了怀里。
云念只觉颈间痒痒,那是江积玉的头发在作祟。
她懵懵道:“江积玉?”
“嗯。”
“你在干什么?”
“我在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