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抽陀螺
她提着礼去给唐家恭贺入迁,随后的几天她都同记忆里的走。
那唐青衍也如同记忆般顽劣,每到唐母对她笑呵呵摸头哄人就剜她一眼,似是一匹疯狗。
这日,云念照常的和他碰上,她已经不像幼时那般懦弱,由着他说几句就红着双眼。
为着能够顺利见着江积玉,她便由着身体自动反应给她演下去。只感觉到体内一股酸涩涌上来,自己的嘴巴紧抿着,眼眶带泪,眼帘大开,就是不眨眼,生怕掉泪。
面前的唐青衍凶巴巴道:“你自己没有爹娘吗?为什么老是跟我抢?”
她由着自己身体一抽一噎无比委屈道:“我没有……唐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寄在体内的云念本人听着一阵头皮发麻,默默道:我小时候可真是,柔弱可欺。
但唐青衍可不是那种用眼泪就能逼得他心软的,他恶狠狠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你每日从府里出来跟街坊铺子道好,跟我爹娘道好,装模作样!还三月一施粥,我唐青衍也行!”
云念听着一窝子心火,又听见自己弱弱辨言,更是气得有些想窜出去把他敲一闷棍。
“我没有,他们都待我很好,我行善是希望他们都好,我年幼便无依,多受这些百姓的关照,才能平安至今。”
唐青衍讥讽:“哦?那您可真善良啊,怎么不把你云府的金库都撒出来把一整个渝州城穷人都养了?”
路过的一个布衣公子似是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道:“小儿无知,不知他人心悲,不知他人所行,不知谈吐有度。你厌她入得了你父母眼,怎不想你为何入不了你父母眼?如此说话似刺刀,有你这样的顽子,我若是你爹娘,也会多看她三分。”
说完,他拉着云念走,带她去了一处糖人铺上,递来一个糖画,低下身子问她:“为何不回嘴?”
云念湿溜溜大眼睛转着,没说话。
他虽带着愠怒,但说着还是较为柔和,教导道:“你家财万贯,给予路乞施舍是善,接济困人是善,但人欺你顶上,你不还嘴,那不是善,那是懦弱。若你一直如此,往后世人皆知你云家遗孤是一个懦弱之辈,他日,盗贼提刀入你门,你当如何?跪下求饶?那只会让他们更猖狂!”
云念拿着糖画听着,又磕磕巴巴道谢,随后眼里的泪就落了下来。
布衣公子替她拭去,鼻尖迎来一道微弱的雪松香,很快随着他手的离去消散开。
难怪之后的她不记得了,原来是认出江积玉了。
不过还不知道之后是什么事情,她便由着忆冢带她走。由着江积玉带着她回了云府。
——
又过了几日,那燕娘带了个夫子来,她让夫子于殿内稍候,去了云念屋里头。
燕娘似是极其开心,眼角的鱼纹皱了起来,道:“小姐,给你请的夫子来了,是个诗书礼乐样样精通的,往后倒用不着多请几个夫子了。”
云念随口应下,便同她一起见了夫子。
这夫子她记忆力头全然无印象,估摸是碰着江积玉了,照他的性子,怕是看她幼时过于软弱可欺,上来教她如何为人了。
她脚步轻快,一边思索着忆冢里戳穿他伪装的皮囊会不会对之后的幻境有影响,一边到了殿内。
那夫子披着发,鬓边的两缕被他用白帛至于脑后,面貌虽是清秀普通,但周身泛着柔润的文人之气。
他见到了来人,拱手道:“云姑娘。”
云念回礼,道:“先生即为我夫子了,那便不用这般客气,叫我名字便好。敢问夫子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一瞬,道:“元贞。”
她摸着元贞是要教她许多的,毕竟他样样精通,她想要见识一番。于是,便邀他常住于府上,元贞思虑了一会,估摸着这样也方便些,就应了下来。
“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她坐在元贞对面乖巧记下,白毫沾墨,默默记下来。
元贞又道:“此句所讲,是要人知晓凡事当适可而止。过善便易遭忌,过锋便易遭盾磨,过骄便易埋祸端。”
他见云念闷头听着,又循循道:“水至清则无鱼,这渝州城就如一个巨大的鱼塘,虽看着鱼多,可水却没你想的那般清透,你所遇到的,都是渝州城和善的那面,而它阴的,你现在被护的很好,是以你才看不见。”
“我明白夫子的意思。”云念垂眸道。
“我以最大的善待人,他们虽会笑着应我,但面上到底还隔着一副皮囊,我分不清那些复杂的东西,是以我变卖云府所有的商铺,只为求一个""简’字。我给足了他们一生的钱银,面上看着是我为善,实际上,我在求平安。”
她转头又道:“不过夫子倒是说的对,我当会适可而止。可我尚未见得渝州城阴的那面,所以我行善总是能肆无忌惮,用不着顾虑他们会反刺我一刀,若是见着了,我怕是出个府都畏首畏尾。”
元贞看向她笔下的字,锋行圆润,“有一日你终会见着险恶,但愿那日来临,你已做好心里准备能够接受。”
“谨记夫子教诲。”她弯着眼道。
云念终究是没戳穿他来。
而这两人,都极其默契的装傻充楞,扮一对“上尊老,下爱幼”的师徒,也不知道那皮囊下的两个魂装的是什么心思,一个拿个物件当法器就能破的忆冢,他们给呆了十年。
他们那边尚在尊老爱幼,这边的许孤央已经气的发疯。
司无镜站在她身后,漠然的看着她。
两人站在远处的屋檐上,许孤央咬牙切齿道:“那么多东西,你倒是拿一件给我出去啊!外边都过了三天了,我的桃花酒还在等我呢!”
司无镜淡淡道:“你要入城了。”
于是,许孤央跳进司无镜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娇声指挥道:“阿渊,我要去城门~”
司无镜凤眼稍眯看了她一眼,还是带着她去了。
只见城门口零零散散的进来了一队人,他们都衣衫褴褛,中间有几个孩童,他们进了城后都四处分散开来。
夜里他们便聚在一处,将那几个孩童所乞的钱银塞进了自己的钱囊,随后一边骂,一边拿鞭子敲打。
此处幽暗,周围都寂寥无人,只听到那些孩童的哭闹声和鞭声。
许孤央在空中翘着二郎腿,双手抱着,冷冷看向地上几个人贩,“当真不能杀?”
司无镜:“她记得你。”
那就是人贩子可以杀了。
第五世时他们未死于她手,三百年前入忆冢虽能杀了他们一次,现在又可杀他们一次,杀个两次,却也难抵她心头之恨。
许孤央掏出紫藤鞭往地上一抽,只闻空气撕裂的声音。
那几个人贩瞬时停了手,警惕的打量四周。
只见一袭粉衣翩然落下,她瞳眸中带着纯真,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呀?”
随后,手上的紫藤鞭往他们身上招呼过去。霎时,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几个人贩滚在地上嚎嚎大哭。
未等他们求饶,她又是一鞭子落下,嘻道:“玩鞭子吗?我也会玩,我抽陀螺很厉害的。”
她用仙气将这几个人脖子紧锁,往空中提,活活像上吊一样,他们喉咙嘶哑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得在空中手舞足蹈。
许孤央看得高兴,寻了处屋檐坐下,小腿晃荡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挥鞭抽“陀螺”。
他们被抽的直转,身上鞭痕直露白骨,渗出来的血被旋转着甩了出去,溅到了那六个孩童脸上。
那几个孩童大气都不敢喘,齐齐抱在一块无声的哭着,由着那血倘在脸上,又顺着脖子流进衣裳里头,将脏黑的衣裳染得一身红,闻得一身腥。
许孤央见他们害怕地抱成一团,无辜问道:“我帮你们杀了人贩子,你们怎么那么害怕呀?不应该感谢我吗?”
六个孩童颤颤巍巍跪下,给她磕着响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谢谢……”
许孤央满意地笑了起来,凝出一缕仙气扶他们起来,友好道:“看!他们就剩一副白骨啦!”
只见那几个人疯狂的转了起来,一身血肉横飞,血块不停地溅落四周,唯有那白骨被牢牢绑着不动。
六个孩童被吓得张开了嘴,无声的惊叫,仓皇往周围逃窜,呜呜的哭着喊爹娘,他们宁愿被人贩折磨,也不想落在许孤央手上。
司无镜蹙眉,一道屏障从他手上化出,将他们拦了下来。又看向上面那个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人,道:“别吓人。”
随后施法让他们都齐齐昏睡下去,手上的黑气钻入他们脑海,除去了记忆。
许孤央冷哼,“你不就是怕我把人吓走了,你就得费时间翻城找他们出来给抹去记忆?阿渊,你真懒。”
司无镜沉声道:“吓过了。”
许孤央落下来,走到一个孩童面前。那个孩童扎着两个丸子,瘦小无骨,衣衫破烂不堪。
她嫌弃道:“我这第五世的皮囊,当真是丑。司无镜,辣到你眼了真是抱歉。”
司无镜扫了她一眼,未言。
她蹲下来静静看着那孩童,话语渐渐变得疯魔,“若是能杀便好了,一辈子在黑暗里的人,就不该见着光。”
她抬眼看向天上月,仇怨道:“尤其是,那光只照进一瞬,让人又堕入更深的黑暗,可笑的是,只有我一个人念念不忘。”
司无镜提起她后衣领,像拎鸡仔一样拎了起来,抱紧怀里,消失在夜中。
她将头埋进司无镜颈窝,月下的两个人相依在一块取暖。
她孤寂道:“知道我为什么黏着你吗?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没心没肺的,没心没肺的人一旦记着了什么东西,就是死也不放开,宁愿倾尽所有,也要把那缕透进来的光独占。我跟你一样,一样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