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回 勇王
原以为祖父来此,定然是与春光阁大干一场,可此刻两人竟然平心静气地坐着对弈?
谢明的动作分外儒雅,在棋盘上落下黑子:“二十年前,我定然不会想到竟然还有与赵叔下棋的机会。”
赵庆不语,执着白子久久没有落下。
谢明也不急,往后面轻轻一靠:“赵叔此次前来,是兴师问罪的罢?只可惜,这春光阁不止我一个东家,其他人想做什么事,晚辈不会去协助他们,也没有立场去阻拦。也就只能,在这里陪着赵叔下下棋了。”
赵庆还是不语,只轻轻落下一子。
谢明动作极快,执起一子干脆利落地落下,笑道:“前些日子,我听说肖二郎那小子,竟然亲自到您家去,将娇娇的画像盗走,此事可是真的?”
赵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谢东家,骄兵必败。”
谢明轻轻一笑:“败了又如何?横竖在二十年前,我们几人,都败了。谁能料到娇娇会香消玉殒,与我们天人永隔,便是怨她恨她,也见不到面了。便是肖二郎,也只得一幅画像。”
他的话题总是不离赵承娇。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定会觉得他对赵承娇用情至深。
“不过,最心痛的还是赵叔罢,眼看娇娇便能进宫去,替赵家谋泼天的富贵,可谁能想,娇娇竟然不顾一切,执意与肖家二郎私奔。赵叔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赵庆仿佛木头人一般,无动于衷。
他执着白子,仿佛真的在认真下棋。
赵庆滴水不漏,一直儒雅的谢明忽地烦躁起来:“赵叔,他们派人去你家掘地三尺了,赵叔就不担心?”
赵庆忽而语气淡淡:“谢东家可想听听我这老儿,与肖利的往事?”
赵庆开口,躁动不安的谢明仿佛是又安定下来,含笑道:“赵叔请说。晚辈最是喜欢听那些往事了。”
赵庆不紧不慢,将白子落下:“彼时肖利还是康惠坊里玩泥巴的小子,老夫便与肖利认识了。老夫虽不敢夸大其词,但敢说一句,肖利能成为后来炙手可热的人物,我赵老儿功不可没。肖利虽聪慧,却家贫如洗,根本没有上学念书的机会。那一年他不过才八岁,随他父亲到我家中送水,老夫当时因为字练得不好,被老父责骂,正抹着眼泪,他悄悄的走到老夫身旁,送了老夫一只泥哨。那只泥哨做得分外精巧,我很喜欢,回了他两本启蒙的书。”
“尽管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他每次得了空便来寻我,请教我功课。”
赵庆目光沉沉,仿佛沉入了久远的记忆中。
原来肖利与祖父,竟然还有这样的情缘。可祖父却从来不曾说过这些。
“因为出身穷苦,他认字比我更刻苦,更努力。那年他十二岁,知识谈吐竟已经远远的超越我。他心中有沟壑,立下志愿,定然要从泥潭似的康惠坊出人头地,做鲁国最大的官。”
“而我同样也有志向,想到国子监任教,桃李满天下,教导每一个学生都能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
“十八岁之后的我们,已经有了小小的隔阂而不自知。”
“而那一年,他穷苦了一辈子的父亲积劳成疾,在一个冬日里吐血而亡。这一切我并不知晓,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我专心备考,打算在来年春闱下场,考取功名。”
“我足足有六个月没有见过他。再见时,他麻衣外裹着布衫,正在送水。我十分吃惊,叫住他,想问他为何不下场,他却匆匆离开。”
“后来,那一场春闱我落榜了,不得不闭门苦读三年,终于考取了秀才的功名。”
谢明听得津津有味:“这好似是富家子弟与穷苦书生的故事。”
赵庆剜他一眼:“不要打断我。不过后来也无甚好说的了,我做了国子监执教,而肖利则从九品小官做起,不过十年的功夫,便声名鹊起,渐渐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哼,那时人人都争着要巴结他,我却是不屑。这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不值得我赵庆交往。”
“可偏生,他生的儿子却要来招惹我的女儿。哼,那等白眼狼生养的儿子,怎地配得上我家娇娇?”
谢明又忍不住插嘴:“赵叔不光是没看上肖二郎,是早就想将娇娇送到宫里去罢。”
这句话又被赵庆剜了一眼:“难不成你谢明,能配得上我女儿?”
谢明挺了挺胸膛:“我谢明虽没有做官,但也是书香门第之后,家境殷实,娇娇嫁与我,有什么不好?”
赵庆哼了一声:“没有什么不好,可你向娇娇献殷勤,娇娇心仪的,还是肖家那白眼狼。”
谢明老脸一绿,终是清醒了:“晚辈差点就信了赵老的话。当年我们明明瞧见,肖利在被定罪前,到过国子监数次,且每次都是寻赵老您呢,关起门来便是相谈小半个时辰。晚辈好糊弄,其他几人可不好糊弄。”
赵庆不慌不忙:“喂,该你下了。”却又是嗤笑了一声,“说你们还嫩,你们偏还不信。巴巴的就着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查了我赵家二十年,非认定当年肖利将他的金银财宝给了我。可笑,你们精明,旁的官员就都是傻的?”
谢明执着黑子,忽地笑道:“横竖晚辈对那些黄白之物亦不感兴趣,与赵老纠结这些作甚?还不如与赵老好好的下一场棋。”
赵庆道:“你若是输了,答应我的事可要兑现。”
忽而一道声音传来:“他说了可不算。谢明少年时便天真烂漫,如今都一把年纪了,这臭毛病仍旧不能改过来。”
却见一陌生男子穿着宽袖大衫,气势凌人的走过来,一双眼睛望着赵庆:“赵叔竟老成这般模样了。”
赵锦衣看着那男子,轻轻撇嘴:“明明他年纪也不轻了。”
却见宋景行轻声道:“他是勇王。”
赵锦衣吃惊。勇王虽然因为生了一個骄横跋扈的荣华郡主而出名,可他本人却是十分低调的,克己复礼,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素日里更是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亦是春光阁背后的东家!可姑姑的那些信中,并没有这人写来的信啊。
赵庆目光锐利:“勇王殿下,倒是好些年没见了。老夫虽老,这一声赵叔却是不敢当。”
“有何当不得?”勇王语气锐利,“倘若赵叔能助本王一臂之力,这一声叔便是当得的。以后赵家兄弟,都是异姓王。比起如今夹着尾巴做那小小的官吏,自然要痛快得多。”
赵庆呵呵笑了一声:“勇王殿下,逆反可是死罪,便是太后也救不了你。”
勇王不以为意,气势凌人:“本王只问赵叔一句,当年那贼子,可是瞧上了娇娇,定要娇娇进宫去?”
赵庆的脸忽地变得极其难看。
勇王呵呵的笑起来:“那人嫉妒心极强,我瞧上了什么样的女子,他偏也要抢。只可惜娇娇谁也看不上,偏偏看上肖家二郎。”
他接着道:“当年娇娇与肖家二郎私奔,却命绝逃亡路上,赵叔便没有怀疑过那贼子?便没有想过,为娇娇报仇?”
“赵叔,如今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请赵叔助我,替娇娇复仇。”
赵庆看着他,没有言语。
勇王也不急:“倘若赵叔不肯,赵叔最心爱的孙女,性命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