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回 叔侄过招
泰安院窗外阳光灿烂,赵锦衣进门时,三叔父赵承欢肥硕的身子正挤在檐下的太师椅中,正在逗趣鹦鹉。
赵家人长得都不差,赵锦衣曾记得,三叔父在年轻的时候,也是生得十分俊秀的。可眨眼不过几年,三叔父竟肥硕得像头猪。
不仅仅身子像猪,却是连脑子都糊满了猪粪。
赵锦衣如此想着,缓缓走到赵承欢面前。
少女穿着素色的春衫,梳着双髻,好像可亲的邻家少女。
阳光灿烂,赵承欢被日头晃了眼,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总是爱笑的妹妹。
都二十年过去了,妹妹……早就过了奈何桥,重新投胎做了人罢。
赵承欢心中想道,怪不得老爷子独宠赵锦衣,实在是因为,赵锦衣在一众孙女中,眉眼间生得最肖似妹妹。可只是肖似,妹妹的古灵精怪,是赵锦衣远远比不上的。
因着这一点想法,赵承欢对赵锦衣变得有些客气:“你祖父还未醒,你年纪到底还小,不用时时往泰安院跑。”
赵锦衣微微一笑,在赵承欢旁边的太师椅坐下:“侄女是来寻三叔父的。”
旁人远远瞧着,叔侄二人一团和气。
赵承欢按耐着脾气:“苗姨娘的事情我差人去查了,还没有结果,侄女关心三房的事,三叔父在此感谢了。”
赵锦衣拈起一粒瓜子投喂鹦鹉,漫不经心:“哦,贼喊捉贼,也不省得何时才有结果。”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赵承欢暴跳如雷:“小蹄子,你又胡言乱语什么?”
鹦鹉吃得甚欢,啄着赵锦衣的手掌。
有些痒。
赵锦衣抬眼看三叔父的脸,啊呀,好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她仍旧漫不经心道:“苗姨娘为什么一尸三命,胎儿为何又被挖去,三叔父最为清楚不过。虎毒不食子,三叔父竟是连畜生都不如。”
赵承欢忽地笑了,他硕大的身子仍旧缓缓坐下,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玩弄着:“想不到侄女年纪小小,竟然这般聪明,怪不得将一个玲珑书局经营得风生水起。”
赵锦衣目露锐光:“三叔父扮猪吃老虎的功夫也不浅。”
是她轻敌了。
原来最大的敌人就隐藏在自己身边。
赵承欢叹了一声:“你瞧这康乐坊的姑娘们,哪个不是日日安分的在家中绣花摇扇子,哪个像你,镇日的往外头跑。这不就让人多了几分疑虑,再悄悄的打听打听,你在忙些什么,不就一清二楚了。”
赵锦衣不语。
赵承欢玩弄着瓜子:“还有那个愣头青宋景行,一个工匠出身的小官吏,竟然妄想扳倒忠王。我想了想,正好你们走得近,不妨一起将你们了结了,还能落一个相互倾慕、一起私奔的好名声。”
赵锦衣道:“三叔父……还挺歹毒的。不过,侄女想晓得,那忠王,究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三叔父终究是赵家人,赵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叔父竟是不省得这个最基本的道理?”
“嗤。”赵承欢轻蔑地嗤了一声,眼睛眯成一道缝:“你们大房、二房与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公中分钱的时候,会多给我一份吗?当年我被贬官,两个兄长,有哪个拉我一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呸,不过是些哄人的玩意。还是忠王实在,许我一生荣华富贵,便是老爷子驾鹤归西,我也用不着丁忧。”
赵锦衣也笑了:“是以忠王前往五台山,独留三叔父在京都里行动,清扫孽障,便是为了到那日,他双手干干净净,而三叔父,却是虎毒食子、骨肉相残的孽畜。哎呀,忠王这招一箭双雕,可真使得妙。”
赵承欢脸上的肥肉忽而有些抖动,却又很快反驳道:“忠王不是那般的人。”
赵锦衣也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玩。鹦鹉瞪着一双眼,气呼呼地看着她。
她问:“那忠王莫不是有怪癖,可是要用腹中胎儿做长生不老药?用猫儿的还不够,还要用人的。这般残忍的人,三叔父与虎谋皮,小心被虎吃得骨头都不剩。”苗姨娘与秋铃俱被剖腹取子,她心念一动,大胆猜测墨团亦是怀了猫儿,才惨遭毒手。赵锦衣说完,细细地打量着三叔父的神情。若真是如此,那忠王可真真是个变态!
赵承欢的脸颤抖着。可不能否认,赵锦衣句句话,都戳中了他的心。
他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前几日忠王让人传话,说要离开京都前往五台山为天家祈福时,他心中的确有些不爽。
这就好似,真正的凶手布置好一切杀人,却有不在场的证据。
但,他跟了忠王多年,彼此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忠王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罢。
阳光灿烂,春风和煦,赵承德从房中出来,一眼便瞧见叔侄二人正在逗弄鹦鹉的美好场面。
他大步走过去,笑道:“你们二人,快快进来,老爷子清醒了。”
赵庆是醒了,可嘴却歪了,半边身子瘫痪着,认人也不清。
王医工把脉后,摇摇头:“老夫再加多一味独活,试试可有效果。”这情况也算万幸,赵家老爷子没死,赵家的老爷们还用不着丁忧。的的确确是最好的情况。
赵锦衣望着祖父,泪珠滚滚。可祖父一双混浊的眼睛,只静静地望着帐顶。
得知消息,黄氏三妯娌又赶来泰安院。
赵承德看着自家老爹,忽而瞧瞧四周,一向斯文的他吼道:“赵修远赵修文呢?怎地不见踪影?”
一道细弱的声音道:“禀二老爷,二位郎君在上学呢。”
赵承德闻言,疲累地挥挥手:“告诉门房,郎君们下学回来,须得日日来泰安院向老太爷请安。”
黄氏捏了捏帕子,望了一眼众人,最后还是道:“二叔、三叔,如今老太爷身子不利索,可华儿、云儿、青儿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你们看……”
赵承欢粗声粗气:“姑娘们的婚事,日子到了该办还是得办,说不定还能冲喜,老太爷的身子就好起来了呢。”
赵锦衣睨了一眼赵承欢,三叔父竟然难得的说了一句人话。
赵承德也是赞同的:“儿女们的婚事自然照办,可不能耽搁了。赵家的女儿们嫁出去,赵家便多几门姻亲,亲戚一多,便好抱团取暖。”
赵承欢忽地笑道:“说来都是我们大房、三房的姑娘们出嫁,可眼看衣儿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婚事还没有着落,二哥是不是也该关心关心衣儿的终身大事了。近来我可是听闻,京都中姑娘们定亲的不少,不少好郎君竟是数女同求。衣儿贤良淑德、乖巧懂事,可不能嫁一个不好的夫婿。”
赵承德蹙眉,三弟这话听着,怎地有些怪。
吴氏却是直接道:“我二房只得衣儿一个女儿,便是挑的郎君再不好,也是不愁的。三叔还是多多操心侄女们的婚事罢。我可是听说,青儿不满意嫁妆,整日寻死觅活的,叫人笑话。”
朱氏赶紧笑道:“二嫂说的是。”她心中却是明白,这往日的妯娌情分,吴氏是不要了。
众人心知肚明,这面上并不揭穿。老爷子一病倒,面上一派和气的赵家,竟是也像旁的人家一般,开始波澜跌宕。只是,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呢?
赵承欢正要假意离去,忽而听得赵锦衣道:“三叔父,侄女还有事请教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