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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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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是鱼鳞般的团团红云,高楼在油画般的光泽中显出浓墨重彩的光晕。这会儿正是京都的晚高峰,街道上的车挤得鼓鼓囊囊半天不动,许听蕾往下看了一眼,那辆眼熟的黑色跑车停在医院专属车位上,由于医院高层总是提前赶在高峰前下班,它旁边没什么车,大揦揦停在正中央,反而有几分东道主的气势。

    “呲——”许听蕾收回视线,把阳台上那几盆多肉拿进室内,滑动着关上窗户,发出陈旧金属摩擦产生的噪音。

    诊室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做他们这行的经常昼夜颠倒,抽屉里备着各种提神的东西。咖啡和提神薄荷的味道同时也提醒他们,他们奋斗在一线,决不能有任何松弛。

    现在是短暂的晚餐时间,办公室里时不时响起交谈声。

    “许医生。”严薇琳手里端着一杯摩卡走近。

    一旁几个小护士见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低了下去,都在等着这两个不对付的台柱子来一场难得的办公室狗血撕逼戏。

    许听蕾把多肉一盆一盆摆好,没有抬眼:“严医生。”

    “许医生这条裙子真漂亮,是真丝的吧?都说人靠衣装,可要我说啊,衣服也得看人能不能撑起来。许医生这气质,就算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严薇琳这人有个特点,那就是不管说什么话都不觉得尬。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例如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许听蕾。

    “呵呵,严医生今天这鞋也很好看。”许听蕾象征性地跟她打了个太极。

    “噢——是吗?”严薇琳掩唇一笑,很惊喜的模样,“这几盆多肉长得真好,多亏了许医生的悉心照料。”

    许听蕾嘴角一抽:严薇琳前段时间还含沙射影地暗示她没活找活来着。

    那几个想看好戏的小护士比许听蕾更惊讶,刚开始只是用余光瞟,后来直接瞪着眼睛看了。

    这……是什么?互不侵犯友好建交吗?

    “这几盆是鲁氏石莲花,喜阳的,多晒晒太阳就好。”许听蕾对她突如其来的殷勤有点接受无能,随口应付了几句,准备下班。

    “许医生!”没想到严薇琳跟了出来,眼神活络,语调轻快,“楼下那是谢总的车吧?柯尼塞格呢,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许听蕾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跟她保持距离。

    “我们医院还有一个项目,不知道谢总有没有意向……”

    “要谈生意,你们可以直接找他的秘书。”许听蕾脚步没有停,态度很明显。

    “许医生~你们不是老同学嘛,这个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这项目若是谈成了,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严薇琳依然在耳边喋喋不休。

    许听蕾脚步一顿,眼神瞥过去。

    严薇琳以为她心动了,继续增加筹码:“我听说你父母现在做了些生意,你也是本地人,不差这些钱。但钱嘛,拿在手里还能烫手啊?”

    许听蕾摇头:“不烫手。”

    “那我们——”

    “既然知道不烫手就好好留着,不然哪天没了,就不是烫手了,是钻心。”

    想往谢尧这里走歪路子?他能吃得你骨头都不剩。

    许听蕾说完这句话,走出楼道大门,外头夕阳的余晖映在地面上,与砖石各种色调明丽的图案相得益彰。那辆眼熟的车已经开到面前的花坛旁边了,在晚春莺莺燕燕的花丛边上像个身穿铠甲的骑士。

    严薇琳听了,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浓重的粉底遮掩了她面颊的青红。

    许听蕾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上脾气犟得很,自从她攀上副院长这条关系线,医院里几个资历老的前辈都要让她几分,就只有许听蕾一直以来都是不卑不亢,拿她当个普通同事对待。

    严薇琳本来还打算给她点教训,结果人不声不响就搭上了谢家的小公子,小小一个副院长在庞大的谢家眼中仿若一粒微尘,谢尧若是真出手,他们一家医院都得玩完。

    她停在门口,隔着玻璃看见许听蕾上了这辆价值千万的豪车,坐的副驾驶——心就像给一个黑色小人揉得酸溜溜皱巴巴。

    “小艾呢?”许听蕾理好裙摆的褶皱,伸手把安全带系上,侧过脸去问谢尧。

    车上有一丝若隐若现冷调的松木和针叶香,后调是苦的,本来应该是压抑的香,但是用了点肉蔻的辛香中合,明香相冲,反而闻起来让人神清气爽。

    谢尧很少自己开车,工作忙,路上的一点时间都被挤出来作少量休憩或开电话会议,小艾几乎成了他的私人助理兼管家,平时的正装也都是他采买的。

    但今天谢尧的着装应该不是出自小艾的手笔,他鲜少穿得这样休闲,很简单的棉质白色t恤加上米白工装裤,可以若有若无看见肌肉的流畅线条,气质如初阳般,像个充满朝气的大学生。

    许听蕾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突然想到,曾经自己也想象过,大学时的谢尧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有事。”谢尧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明快了些,像潺潺流淌的清泉。

    许听蕾也没多问,手指触在丝绸质地的安全带上,把头转向窗外,车窗外的景致恍惚一闪而过,各种建筑物一幢一幢从眼前过去。

    不知是不是香水的作用,她突然觉得氛围没有想象中的违和。

    “安安的妈妈也在家吗?”许听蕾在想自己该怎么和那个小姑娘相处。

    “不在家,在国外出差。”谢尧今天的心情似乎比较愉快,说话语调比前几日明快了些。

    许听蕾点头算是应了。

    谢尧狭长的眼透出清冷的光,淡淡往侧边睇了一眼。

    他们的目的地是景观苑,小艾提出许听蕾可能找不到路,第一次就让司机接送一下她,然后……

    他的左手以腕部为指点绕过方向盘,青筋微一突出,显出冷白分明的骨节。

    “到了。”他低沉清冽的声音打破这一刻的沉寂。

    副驾驶上,许听蕾兔子似的惊了一下,黛色的流星眉下是一双清莹莹的眼,里头藏匿着戒备的情愫。

    谢尧轻哂:他这么可怕?

    “那……麻烦谢总了。”许听蕾纤长翩跹的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伸手去解安全带。几缕黑色的头发与安全带交缠在一起,她拿手胡乱拨了拨,结果越拨越乱。

    谢尧想帮她一下,结果手一伸出去,许听蕾就往后猛地一仰——

    “嘶——”好几根头发就这么光荣牺牲。

    谢尧:“……”

    许听蕾吃痛,默默哀悼自己学医后努力保留下的头发。

    那好几缕头发还打着结呢,许听蕾只好再去拨弄,那几根牺牲的头发蔫蔫地垂下来。

    “我帮你吧。”谢尧的声音响在左耳,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习惯性伸的是左手,所以整个身子都侧了过来。

    许听蕾点头:“那你弄。”

    她的头发被缠住,头完全不能离得远,谢尧微一俯身,他身上夹着淡淡烟草和松木的香气就钻进鼻腔,近的可以数清他的睫毛。

    许听蕾倏地一滞,想到他们在大学的时候,那次不算是初吻的初吻。

    那是一次下雪的圣诞节,她和谢尧上同一节选修课,晚上七点到九点四十的晚课,不知谁喊了句“下雪啦”,学生们就热热闹闹蜂拥出去看。

    许听蕾怕冷,畏畏缩缩不敢出去,教室里就空荡荡剩了两个人。

    谢尧走到她的位置旁边,单膝蹲下,由下往上看着她,眉眼如星:“猜我手里是什么?”

    “糖果。”

    “嗯……也有。”

    “那你给我呀。”

    “等下。”谢尧用右手把糖果塞进她课桌,又伸出左手,举到空中。

    一摊开,是带着叶子的槲寄生。在北欧神话中,槲寄生象征永远保存的爱。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能拒绝亲吻。

    谢尧微直了身子,笑容带了几分邪气,从下方逐渐凑近,许听蕾下意识一躲,那吻就轻轻地,只落在了她的下颔。

    她当时是闭着眼的么?

    许听蕾不记得了,只是圣诞节之后的几天,常常想起轻羽般的触感,每一回都是渍了蜜似的甜。

    只是她后来才知道,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幸福终身。

    他们不算,因为不算,所以他们的缘分时断时续,到了今天,就算月老曾经手里有红绳,都已经被剪断,并且再也没有可能了。

    谢尧把手收回去的那一刻,她的回忆停止。

    “谢谢。”许听蕾的声音绵绵和和,礼貌而疏离。

    她伸出手打开车门,没想到谢尧也同时下车,许听蕾的目光探究望去,对方微一耸肩,表情自然:“我上去看看安安。”

    许听蕾也没说什么,二人一同上了电梯,许听蕾把自己缩在电梯的一个小角落,浑身上下都显出明显的戒备。

    景观苑算是前十年的高端住宅区,但是经济发展飞速,原本最惹眼的建筑如今也有了些陈旧的感觉,电梯老化,轮子的声音轱辘轱辘,在空气中瓮声瓮气。

    安安住的就是谢尧中学时代的房子,顶层复式,推开门可以看见极大的玄关和一个纹着玫瑰花丛的欧式屏风。

    谢尧把手撑在门边换拖鞋,毕业后在美国待久了,他没有换鞋的习惯,但他微一抬眼的时候看见许听蕾在找拖鞋,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客厅那头传来几声清琅的钢琴乐,琴声磕磕绊绊,节奏时断时续,但是有点憨憨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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