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季凝纵然聪慧，也没料到两名嬷嬷的身边竟带着自己的画像。
并没听说宫里面选秀女的时候还会先准备了秀女的画像，以便出宫迎接秀女的嬷嬷们对照真身的。
季凝倒是在演义本子里读过天家选妃有命臣子进献家中待选女子画像的，可本朝是否有这样的循例，她并不知道。
何况季海既非朝廷重臣，此次也非为天子选妃，只是选秀女而已。秀女进了宫纵然入选，至多也只是个六品嫔位，断没有再更高一步的道理。
季凝也并不觉得自己在季家都是这般的身份，还至于被天子如何看中。
左不过是这张脸被看重了罢了！
季凝默默叹息。
事到如今，当初在街市上遇到的那个年轻男子是什么身份，还用猜想吗？
民间多传闻当今天子好白龙鱼服，皆是因为当今天子少时被如今的王太后，也就是当初的王皇后管教得太严，以至于性子反弹，恨不能处处与太后明抵暗触才好。
如今想来，这个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微服悠游，看到一个姿容可心的女子，便千方百计地想收入后宫据为己有，这是明君当为之事吗？
不止如此，连一应的裙裳、钗环都恨不能恩赐下来，将这个女子完完全全变为自己的私有物……有这样的君王，也大齐难怪被楚国频频觊觎国境，边关频频告急。
季凝虽是个闺阁中的女子，对于朝堂国事也非一概不知。
而这样的人就算是贵为天子，也着实让季凝无法发自内心地尊重。
然而不认同又能如何？
如今为了老父亲安然，为了季家阖府老小不至于犯了欺君之罪，季凝也只得入宫一趟。
此一去，会不会再没有机会看到宫外的世界？
季凝凄凉地想。
两名嬷嬷又在催促了。
既然已经确认了季家姑娘，她们也不肯耽搁，生恐再生事端。
“请贵人换了衣衫，随老奴们回宫待选吧！”一名嬷嬷赔着笑催道。
季凝实在是不想穿那些皇帝赐下的衣服，但这话她显然是说不得的。
季凝于是微微一笑：“嬷嬷容禀，妾之一身皆为父母供养。此去宫中，或不能再奉孝于膝下，请允许妾穿着旧日衣裙入宫，以谢父母深恩，可否？”
两位嬷嬷闻言，微讶。
季凝口齿伶俐，说话也斯斯文文的，比好些个宫里的贵人都得体许多，她们皆颇有好感。且季凝又是被那位看中的人，将来在宫中飞黄腾达很可期待，她们没得悖逆了这么一位得罪不得的贵人。
何况，季凝说的没错，做子女的感念父母养育深恩有什么错？
听说眼下季家这位主母并非季凝的生母，这姑娘被这般苛待，险些被主母和妹妹抢了泼天的富贵，都还知道心存感激……
两位嬷嬷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赞许的神色。
“贵人既这样说，那可是极大的孝顺，老奴们还能说什么呢？”另一位嬷嬷接过话头，呵呵笑着。
“正是正是！”之前那位嬷嬷也笑道。
又打量季凝道：“老奴瞧贵人这通身的气派，什么样的衣衫都撑得起的。”
言外之意，季凝哪怕披着麻布片儿，都遮不住周身不凡的气度。
两位嬷嬷没有异议，季凝立刻入宫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们彼此对话的时候，季府中人，从季海到郑氏，包括季钰和众仆从们，皆成了摆设。
“父亲，主母，我走了。”季凝带着玉篆向季海行了一礼。
季海挖心般说不得的痛苦，却想不出阻拦季凝入宫的法子，只能咬着牙、强忍着眼泪看着季凝离去。
郑氏早气歪了鼻子，一面看了季凝离去的背影，一面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掐死了自己那不争气的亲生女儿。
季钰之前着实作了一回大死，这会儿正心有余悸。看到季凝离去，她暗自合掌，念了几句菩萨保佑、谢天谢地。
两位嬷嬷其实并非只带了一辆马车来。
缀在她们后面不远处，另有一辆马车，专供季凝和玉篆主仆两个乘坐的。
季凝徐步登车，一颗心也飘飘悠悠地浮到了半空中，落不踏实。
她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将是怎样的人生。
若她能够自主选择，一定不会选择入宫这条路。
“姑娘……”玉篆扶着季凝登车，也感觉到了季凝异样的情绪。
玉篆其实想得要简单得多：姑娘这么多年被郑氏压着坑着，这一遭入宫显见着是要平步青云的，将来断不能放过了郑氏。非要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可是她们姑娘似乎顾虑极多。
玉篆有些不解：就算是入宫，也比一辈子窝在这季家的小院无人问津强吧？
“姑娘是要做大贵人的！咱们合该高兴才对啊！”玉篆小声劝慰道。
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季凝苦笑。
“走吧。”她于是不再多言。
车轮辘辘，转出仁义巷，碾上朱雀大街的路板石。
吱呀，吱呀……
不得不说，宫造的马车无论外表何其平凡，内里的布置和舒适度都是不一般的。
季凝坐在马车内，并不觉得颠簸，只是一颗心悬着，不得安稳。
朱雀大街的尽头就是皇宫，她离季府越来越远，离皇宫越来越近。
再过两刻钟，她就会身处皇宫之中了吧？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蓦地，朱雀大街上，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一头肥壮的黄牛来，撒开四只蹄子疯了一般狂奔乱窜。
路上的行人猝不及防之下，多有被它撞翻倒地的。
一时间外面人嘶马叫，乱作一团。
季凝在马车内被那乱糟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正簇着眉头暗觉不妙，突听到前面赶车的小内监“唉呀妈呀”尖叫一声，车也不管了，没头没脑地滚下车去逃命。
隔着一重帘幕，季凝看到由远而近一座小山般的黑影，“哞哞哞”叫着、咆哮着，以迅雷之势径直朝自己冲了过来。
只要几息，那头疯牛就要撞破车厢，把自己和玉篆顶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