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虚妄之事
从江州府衙的大门进去，先能看见一方空旷的院落和正前方的公堂，两侧则是缦回的连廊，分别通向官吏们的住所和办公官署。
在到达府衙后，嬴扶苏似乎并不忙着去提审犯人，而是让江州县令为白风准备了午膳供其享用，自己则径直去了官宅中唤人沐浴更衣。
县令领了命将白风安置在偏堂等候，又命人为其呈上巴蜀美食好吃好喝供着。然而，心事重重的白风却完全没有胃口，只是纹丝不动坐在案桌旁，以手托着腮，凝神注视着窗外的秦吏们来来去去忙碌不止。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那头束玉带，身着一袭黑色金丝锦袍的翩翩公子复又闯入视线中，她的目光便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她轻声笑了，腹诽道：“果然还是被将闾折磨得太狼狈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不紧不慢地穿过廊道，行至她面前坐下。
“阿风刚刚在笑什么？”他在走近她的时候早已瞥见一切，轻声问道。
她敏锐地闻到了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便忍不住抬眸端量着他。
只见眼前少年脸上虽挂着浅浅的笑，却带着几分疏离的气质。仿佛这片刻工夫，他就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自己刚刚的拒绝惹他生气了，想到这，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袖中掐了掐自己的手腕。
“我笑长公子这个时候不着急去审犯人了？”她一边噙笑道，一边观察着眼前那人的反应。
“自然急，但毕竟孤的仪容代表着始皇帝陛下的威严。”他低头扫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菜肴，风轻云淡地应道，
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他额头与脖颈间都用白绫缠着，毫无疑问，那是将闾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两处伤口所在的位置。她想，被自己亲弟弟这么折腾一顿后，他肯定是心有余悸的，所以才会在提审犯人前变得谨慎了些。然而更让她感到不自在的，是他突然在她面前自称孤，而且在说出这个孤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调。
“蒙毅上卿这次怎么没有跟着殿下呢？”她注视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被孤派去南越了。”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伸手摩挲着桌上的青铜酒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风心下了然，不用他解释，她也知道蒙毅去南越干什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当年秦国虽然国力强大，但也是依靠远交近攻的谋略之术，最终才将六国逐个灭掉。
“想收拢南越王，然后将所有兵力集中到瓯雒战线上，看来长公子也并不蠢嘛。”她挑了挑眉，故意用轻蔑的声音说道。
“阿风，你之前说的话我已经考虑过了。”他似是没有听见刚刚的讥讽，忽然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柔声道：“如果你担心我们的身份阻碍我们在一起，那我就去求父皇为白起将军平反，再赐你父亲官爵如何？我知道父皇一直很仰慕白起将军，所以，这件事情是有可能的。然后，我就求父皇让我迎娶你为妻。”
她怎么也也没料到他真的会把那句话记在心上，还在这个时候如此直言不讳的重提起来。白风心中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猛然顿住。
“刚刚夸了殿下两句，殿下就又开始犯傻了？且不说嬴政会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单是我阿父这关你就过不了。再说了，就算暴君要赐我阿父官爵，阿父他也断然不会接受的。”她勉强正了正神色后，别过头看向窗外，喃喃道：“这等不切实际之事，劝殿下不要再提。”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皱了皱眉，依然不舍不弃地道。
“就算殿下能做到以上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你又怎能笃定我会愿意嫁与你？”白风冷冷反问。
闻言，面前的少年失色顿住，半晌，才面如死灰地道：“阿风不喜欢我？”
“殿下身份尊贵，试问咸阳城中的王公贵族们哪一个不想把女儿嫁与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我这区区逆贼之女？”她避开了他的问题。
“她们万千人，都比不上你一人。”他淡淡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有时真的天真得像个小孩子！”她撇嘴道，脸色已经微愠。
“阿风有时说话竟犹如长辈一样严苛，但你我明明同岁。”他挑眉看向她，浅浅笑了，又道：“还有阿风说我天真，可我只在阿风面前才会这样。”
白风怔住，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她站起身理了理袖子，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决绝地威胁道：“殿下要是再这般，想着这不切实际的虚妄之事，我便遁入深山老林中，从此再也不与你来往了！”
见她忽地放出这般狠话，他不禁眉头紧锁，追问道：“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阿风又为何要与我来往？”
为什么要来往？这难道不是他一直缠着自己和自己父亲的吗？她一时噎住无语，但很快便理直气壮地答道：“是友人！”
“好罢。”他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暂且答应你，不提此事了。”
“殿下，我还有一事要问？”她低头看着少年略带悲色的神情，又道：“你既然要查暗影的事情，为何不直接审问我？”
“孤知道，你不知道。”他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兀自理了理衣袖，哑声道：“还有，孤知道，你不想说的话，就算我用尽手段威逼利诱，你也绝不会说出半个字。”
“那我现在想说了。殿下不是要查活尸吗？那些活尸，可能都是活人变的。”她凉凉道。
闻声，他抬眸看向了她。
“组织的基地也种有很多尸魂花。”她微眯着眼睛，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殿下可知道暗影的人将尸魂花称作死魂花？百越巫人将其称为尸魂花是因为他们只知道此花能制成活尸，不知其它。而巴群境内的巫人将此花叫做死魂花，我在想，或许这花名的差异暗示了什么奥秘？”
那日她在天坑中的屋子里看到了近百名被关押的男女，便已有了暗影将活人制成活尸的猜测，只是还没来得及证实。
对面的少年陡然失色，冷冷问道：“我听闻在巴蜀与西域诸国交界之处，常常有各国百姓会忽然消失，最后不知所踪，所以也是暗影干的？”
“我不知道。”白风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着。
他一言未发，兀自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随后又径自走出偏堂，招来了等侯在外的县丞与徐福二人。
见几人在门口议论着什么，白风愣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这时，他从门口探身望向她道：“阿风还不来么？”
她知道他是要去问那知道的几人，便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
这两日她一直因为此事而惴惴不安，如果组织真的在用活人做实验的话，她简直不敢想这背后的真相有多残忍。而且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对抗自己的父亲和那么庞大的组织，她想，既然他要查这件事，那就只能希望他能帮自己救出那些人了。
随后，几人绕过重重官署，很快便来到了位于最右一隅的江州狱曹。
狱曹门口守卫两三，见来者身份尊贵，便远远地就行了个礼，又将狱门打开以便几人进去。
只是众人刚走进狱曹没几步，就听见牢房深处传来了不绝于耳的叫骂声，全是对始皇帝的各种诽谤与咒骂，极尽恶毒之辞。
白风从这声音中辨别出了被抓住的分别是天机、天同两位长老以及七大刺客之中的玉衡，心中巨震。但这三人也是硬骨头，虽然被捕，却没有失了气节，还在破口大骂着嬴政，看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她扭过头瞥了眼嬴扶苏的反应，只见他微蹙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这三人诽谤陛下，应当处以极刑！”徐福双手合拢在袖子里，凉凉地道。
闻声，白风沉着脸，暗自腹诽道：“嬴政到底派这炼丹老头来干嘛的？”
一旁的长公子听见徐福的话后，仍是一言未发。
“这三人武功应该不差，殿下一会儿还需小心。”徐福又提醒道。
“先生放心，那三名暗影逆贼身负重伤，此刻皆是身披重枷脚戴铁链，无法行动，万无可能会伤到殿下的。”江州县丞紧握着悬在腰间的剑，又战战兢兢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说罢，他又向众人解释，由于三名逆贼犯的是谋逆大罪，所以并没有关在普通牢房里，而是关押在了狱曹最深处的暗牢。
也许是犯人过于危险，所以这县丞看起来十分紧张。白风见状，不紧暗暗扬起嘴角。
很快，众人便来到暗牢入口处。
赵佗早在此处等候多时，此刻见了长公子驾至，便躬身抱拳道：“殿下，按您命令，臣已将三人分别关押，也不曾对那三名逆贼动刑。只是那三人似乎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反而对陛下极尽诽谤之言”
“嗯，孤自有办法让他们开口，有劳赵佗将军。”嬴扶苏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白风道：“阿风要随我一起进去吗？”
白风愣住，她明白他的意思，便摇了摇头道：“算了吧，要是这几位长老看见我跟你在一起，怕是我就真的要被整个组织追杀了。”
“好，那阿风在就这里等我。”他柔声道。
“殿下小心。”她脱出而出道。
闻声，他浅浅笑了，随即便领着身后那一干人走进暗牢中。
这时，白风趁机顺着门缝往里瞥了一眼，只见幽暗的牢房中阴冷潮湿，寒意瘆人。她继续向伸了伸脖子，想探探那几位同伴的所在。
“咚”的一声响起。
就在几人都走进去后，连接暗牢的铁门便被徐福顺手关上了，似是在刻意防着她。
“”白风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心中暴怒起来，这个徐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