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亡国公主
即便是在明白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父亲设的局后，嬴扶苏也未曾动摇过要让将闾依律付出代价的决心。法不阿贵，就算是大秦的二公子，在无辜杀害了那么多人后也必须血债血偿！他这样想着，然而就在姬缭派人亲自把将闾押到面前逼他做出抉择的一瞬间，他却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说将闾有什么罪，便是和自己一样生在帝王之家的罪。他的恨意那样简单，简单到了可悲的地步。所以作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作为自己父亲的弃子，错的真的是他吗？
见长公子愣在原地犹豫不决，姬缭补充道：“按秦律，二公子应处极刑。殿下若是不愿亲自动手，只需向臣下命令即可。”
地上将闾脸色煞白地望着多少被自己伤到了皮肉的兄长，眼神中满是绝望。
“孤自己来！”
嬴扶苏低头扫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将闾，忽然情不自禁地同情起了自己的这位弟弟。他忍不住想到，也许有一天，当自己也让当今陛下感到失望后，便会如将闾这样被弃之如敝屣。想到这里，他心中忽地升起一阵难言的悲痛感。所以到时候等待他的又是什么下场呢？
“殿下英明。”姬缭闻言，满心期待地向眼前的少年行了一拜。
一旁的白风见状亦是愕然，她目光灼灼地望向了身旁的少年，完全不敢相信他会下得去手？像他那样愚善至极的人，应该从来都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吧？更何况是亲自动手杀自己弟弟？
然而就在眨眼间，嬴扶苏便提起手中长剑掠过将闾的身躯，直奔其手脚而去。
哧哧几声。
身着锦衣的将闾登时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强忍着剧痛闷声□□着。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地上的二公子，只见其四肢筋脉尽断，鲜血横流不止。
“杀人者死，谋逆者诛。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是抵了一条命罢。”嬴扶苏冷冷道，一张俊秀的脸庞在此刻显得疏离而冷漠。
“臣明白殿下的抉择了。臣的使命已然完成，接下来臣要带二公子返回咸阳，请殿下珍重。”姬缭说罢，抱拳向其作了一揖。
闻言，嬴扶苏兀自将长剑归于鞘中，扬手递至姬缭面前道：“这把剑还劳烦国尉大人替我带回咸阳还给陛下。请告诉陛下，如果持此剑者注定要骨肉相残，那么扶苏承受不起！陛下若是觉得失望，也只能请他恕儿臣不孝了！”
“请殿下恕罪。”姬缭骤然失色，忙下跪道：“此乃天子佩剑，臣万不敢接此剑。殿下若想还给陛下，还请您早日解决活尸一案并安然回到咸阳，亲自将此剑归还陛下。”
“国尉大人连这个忙都不肯帮扶苏吗？”
“请殿下恕罪。”
“孤明白了。国尉大人请起吧。”
见姬缭态度坚决，嬴扶苏便将剑负于身后，苦涩地笑了。他很快便意识到，即便自己对父亲设局一事愤怒不已，但终究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既定事实，将闾成了弃子，而同样身为棋子的他也只能被继续推着走罢了。
一切尘埃落定。
姬缭站了起身，随即眼神锐利地望向了一旁的焘椿道：“殿下，墨家钜子焘椿谋逆在前，陛下有令要臣带其返回咸阳，并将其枭首示众以震慑六国反贼。”
话音刚落，两名天行卫便径自将奄奄一息的焘椿拖了出去。皇帝命令无人敢违抗，刚刚姬缭的话是在禀告长公子，而不是在征询长公子的命令。
嬴扶苏闻言蹙了蹙眉。他想，焘椿狼子野心自然该死，但其身为墨家钜子，若被拉去咸阳公开处决，虽能震慑民心，但亦会被有心的逆贼利用，借此污蔑陛下的统治残暴。此外，受此大辱的墨家可能更要永世与大秦为敌了，即便是齐澍有心归顺，这下也难了。
可是，陛下的命令谁能违抗？
想到这，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抬眸望向了姬缭道：“既然是陛下的命令，国尉大人遵命执行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人，可以留给孤处置吗？”
焘椿的事情既然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么起码，其他人他要尽力保住。
姬缭目光冷冷地扫了眼一旁的墨家几人和两名暗影逆贼，随即向长公子躬身道：“喏。”
既然此次前来的南境任务已经完成，姬缭便做了个手势让人把地上的公子将闾带走，尔后迅速地领着手下众人撤走了。
此刻，整个住宅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活人，屋内外横躺于地上的数十具尸体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毫无疑问，墨家的据点已经变成了一个烂摊子。一想到这，嬴扶苏就觉得郁闷不已。
“殿下即便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袒护我们吗？”身后忽地响起白风的声音。
闻言，他紧蹙的眉目方才舒展了些，转过头看向了她。
“嗯？”
“我们这群人可都是逆贼啊？”
“那孤就让你们都不再是逆贼，如何？”
她知道，他没有骗自己，但一切又岂会如他所畅想的那样如意？
“对了，就先从你们墨家的这位女刺客解决起如何？”
嬴扶苏冲着白风浅浅笑了，随即别过头看了一眼失去右手的瑶光，并唤来一直躲在门后的徐福，让其为失去右手的瑶光止血和包扎伤口。
而这徐福虽说是专为皇帝炼长生丹的术士，但也知晓些医理之术，既然长公子下了命令，他也就从腰间取下药囊，尽心尽力地去为逆贼治疗了。看着女刺客那还在蹭蹭往外冒着鲜血的断手，徐福便先伸出双指封住了她几处大穴，血方才止住。
能运功力于指尖并控制他人穴位的，非内力极其深厚者不能成。瑶光目光锐利地端详着面前波澜不惊的老头，心中微惊。
嬴扶苏见状也是微微一怔，他此前只见过白仲使过封穴之术，却没想到这看起来完全不会武功的徐福竟也可以做到。
就在这个时候，墨家的齐澍领着幸存的几名弟子一齐走了长公子身旁。
白风忽地警觉了起来，下意识地按住了身旁少年的手臂，提醒其小心，然而嬴扶苏只是会心一笑。
顷刻间，只见齐澍几人纷纷收起兵器向长公子作揖道起了谢，并承诺墨家以后不会再针对他行不轨之事。
“祖师爷墨翟尝云，义人在上，天下必治。希望公子日后能为这天下人，带来希望。”齐澍目光灼灼地望向了面前的少年。
“说起来，孤也尝读过墨家祖师的著作，想到里面有句话甚是深刻。”
“请公子赐教。”
“墨子云，天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这样的天下，是孤想要的天下。”嬴扶苏赞许道，随即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然而，墨子又认为，治天下要选天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这样的想法，岂不是很危险？”
毫无疑问，后者便是当今陛下执意要清剿墨家思想的根本原因。齐澍心中巨震，未曾想眼前的少年虽然年轻，但早已洞悉世事。
墨家推崇“尚贤”，推崇“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然而眼前这少年，即便摈弃他与生俱来的帝王血统，他的品行也不可谓不贤，齐澍明白只要是始皇帝当政的一天，墨家便会一直是其眼中钉。而眼前的长公子不同，他为人仁义，对于诸子百家更能做到兼收并蓄，并不像焘椿说的那样只信儒家那套。
“公子也觉得很危险吗？”齐澍询问道。
“是很危险。”嬴扶苏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笑道：“然而古之尧舜，不都是选贤任能？所以，只要是为天下百姓计，孤觉得此想法虽危险，但无妨。”
齐澍眸光流动，随即躬身向面前的少年行了一拜：“谢过公子。”
“不必多礼。等孤回到咸阳后，也会向父皇上书，停止在大秦境内缉捕墨家众人。往后，只要墨家遵守我大秦律法，便可安然无恙。”嬴扶苏上前扶住了齐澍的双手，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想，总算是解决了墨家这个麻烦。
闻言，齐澍和身后的几名手下皆是欣喜不已，但据点已经废弃不能再久留，几人便又向长公子拜了拜，方才离去。
白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只见他脸上、脖颈上的血迹都已凝固，雪白的衣衫上也是血迹斑斑，一副甚是狼狈的模样。可即便是这样落魄的少年，也能用自己的诚意收服人心，虽然有些愚蠢可笑，但终究是让她对他又多生出了几分好感。
“阿风在偷看我吗？”嬴扶苏别过头发现她正对自己看的入迷，便忍不住弯眼笑了。
“殿下错了，谁在偷看，我是在光明正大地看！”白风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嚷嚷道。
“嗯。阿风喜欢看便看个尽兴吧。”
“算了，不看了！殿下这狼狈样，谁稀得看！哼哼。”
就在这时，一旁的瑶光冷不丁地发出了讥讽的笑声。白风和嬴扶苏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此时徐福已为她的伤口止住血，在上着药，但那血肉模糊之处露出的森森白骨，还是显得很可怖。
“堂堂暗影掌教之女，竟会对嬴秦暴君之子迷至如此地步。真是可笑至极！”瑶光愤懑不已地注视着白风，随即又目光阴狠地看向了她身旁的少年，咬牙切齿道：“若不是此刻我失了这只手，我必定将你剜心剔骨！”
听着瑶光放出的狠话，白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孤也不忍让你失去右手。但你想要刺杀孤，姬缭只砍你一支手其实已经算是仁慈了。”嬴扶苏挑眉看向了面前的女子，冷冷道。
虽然他知道对方是在逞强，心里却还是很不是滋味。当然，像她那样的美女子，失去了一只手无异于要了她的命，她憎恨自己也正常。可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也见惯了各种针对他父皇和他的刺杀和毒杀，而每一次阴谋暗杀之后，宫里都会掀起腥风血雨。甚至大多数时间里，他都还没有见到要下手的人，宫中便又有一大批内侍宫女被拉出去坑杀，与瑶光相比，那些没有参与其中却被株连的人又何其无辜？
“呵，仁慈？有机会我必会让长公子见识什么叫仁慈！”
正在给其包扎伤口的徐福闻言，便故意在上药的时候加重了些许力道，让瑶光猛然间吃了痛。
“你这小姑娘，我家公子好心好意救治你，你为何出言不逊？用心如此歹毒？”徐福蹙眉道。
“谁要你救治！”瑶光沉着脸一把推开徐福，随即将断手藏进了袖中，站起身踉跄着步子便往屋外走去。
嬴扶苏追上前横拦在了门口，面无表情道：“孤暂时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长公子不要以为我断了一只手便伤不了你。”瑶光眼神凌厉地看向了面前的少年，随即又狠狠地瞪了白风一眼：“你可是掌教的女儿！确定还要跟他纠缠不清吗？”
“”白风闻言怔在了原地，一时语塞。
“阿风想与谁纠缠在一起，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就在这个时候，嬴扶苏目光锐利地瞥见了瑶光左手上戴着的玉镯，只见上面还刻着赵国未被灭之前通行的字体。
“你是赵国王室之后？”他蹙眉问道。
瑶光抬起头一脸鄙夷地瞪着眼前的少年，鹅蛋般的精致面容随即变得狰狞扭曲，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模样。
白风闻言也是心中一惊，目光灼灼地看向了瑶光，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个亡国公主！怪不得她刚刚的目标那么明确，就是要杀嬴政的两个儿子！
“你手上戴着的，与父皇当年赐我的玉器有几分相似。”嬴扶苏又细声解释道。
若仅仅是与始皇帝赐他的玉器相似，他又怎能如此快地辨识出来？当然是秦灭赵后，赵国王室的所有财富全都归入秦国王室所有，当时还是秦王的嬴政赐给了他不少赵国王室专用的金银玉器，他才能如此迅速地辨认出来。
只是这中间牵扯到很深的国仇家恨，他为了不激怒对方，不得不谨慎地选择措辞。
然而对面的瑶光早已猜到了他绝口不提的内容。
“殿下生长于秦宫，自幼践踏着我赵国王族的尊严生活，想必一定很自在吧？”瑶光目眦欲裂地望向了眼前的少年，冷冷地问道。
“孤不管你怎么看我。但今日这江州城，没有孤的命令，任何暗影逆贼都不能离开！”嬴扶苏压低声音道。
说罢，他便唤来了徐福，命其在院中点火将巴群守军引过来。
“过去之事孤无力改变，但现在，有很多人在等着，孤必须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