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差
一夜过去,封行远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对门的周继斌才回来,两个人在楼道里打了个照面。
周继斌的外套不知道在哪里蹭的白色的墙粉,背上腿上全是。他好像长途跋涉了一整夜,眼睛下的黑眼圈十分浓重,疲惫的脸上一圈胡茬明显地冒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颓废。
封行远疑惑地看了看他,打了个例行公事的招呼。
周继斌解释说自己有点私事,向公司请了半天假。
封行远就出于同事相处之道客套两句,说了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走出去两步,打开家门的周继斌犹犹豫豫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昨天晚上没发生什么吧?”
封行远当即想到昨天找上门的那些人。
他警觉地回过头看着周继斌:“嗯?”
“没、没什么。”周继斌眼神闪躲。
因为早上的相遇,封行远不得不开始在意起这位不怎么亲近的同事。
周继斌家里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封行远回忆着同事们闲来无事聊过的又碎又长的八卦,隐约记起来好像是周继斌父亲被骗子骗了,一辈子的积蓄说没就没,急出了脑梗,半条命也没了。而后年逾古稀的老人试图就此一了百了,但没能了成,命被救回来了,人却进了icu。
高额的医疗费把周继斌的存款也快掏空了,于是他只好从原来住的高档小区搬离,来到了封行远对门住着。
这些在同事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封行远租的这里是个老旧小区,一楼比较阴暗潮湿,采光也不怎么好,一室一厅月租八百——即便今年涨了租,也没能突破三位数。他当年大学毕业刚出来工作,工资不高需求也不高,于是租在了这里,后来这几年他一个人住着觉得没什么不习惯的,又懒得费心力搬家,索性一直住下来了。
周继斌是刚出来工作时就选择租在环境更好的地方的人,会选择这里应该也是实在无奈。
昨天来的那些人,有可能是来找周继斌麻烦的。封行远想找个机会跟周继斌聊聊,但这一整天周继斌都没有来公司。
周继斌平时并不怎么出风头,财务组那边也不需要像封行远所在市拓部门一样跑业务签合约靠业绩表现自己的优秀,是以他的存在感并不强。
他每天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开会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提什么意见,但会把手里的工作都认真做完……这样普通的一个员工,在合誉如此大的企业里,实在是不起眼。
如果不是因为昨晚那一遭以及今天早上的寥寥几句对话,封行远也不会这样在意这个人。
也许这样说会显得有些悲观冷漠,但封行远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原本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像两片叶子,在风的作用下相互接触,而外力一旦消失,它们只是各自挂在枝头,长在自己的位置,自顾自地生长。
没有谁必须要去关心另一个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经更难念那不关自己的事。
这么多年,封行远已经靠着这样的想法自我说服,从少年走到青年,避开了许多可能黏上他的麻烦。做个爱管闲事的人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和处理不完的麻烦,做个袖手旁观的人却来得轻松许多。况且这世上袖手旁观的人那么多,不多他一个,也不会少他一个。
只是他把一切麻烦掐灭在源头的事做得过于炉火纯青了,碰到有些事难免是想不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的。比如昨夜那群来找事的。
封行远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十分后悔昨天那个报警电话没有拨打出去。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思考出可行的解决办法,便接到了领导突如其来的要求出差的通知——封行远所在部门的直系领导要去东珠市谈一笔大生意,原定要一并出差的同事有两个,其中一个突然有急事去不了,领导就点了封行远补上。
单是处理交接的资料就让封行远很是手忙脚乱了,他久违地加了个班,熬到末班公交都开走了,才终于结束了工作。
到家之后封行远也只来得及边收拾东西边叮嘱阮裕这几天从疗养院回来要小心一点,顺便确定了家里猫粮的储备还比较充足——阮裕体质特殊,猫粮也能当饭吃,饿不着。
而后封行远一觉没睡踏实,第二天大早就拖着行李箱背着公文包跟领导一起赶往东珠市了。
大周末又是加班又是出差的,弄得十分兵荒马乱,封行远的脑子被工作占据,也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去想那些可能是周继斌沾上的麻烦了。
他只有趁着空闲的时候问一问阮裕情况,隔着网线,阮裕每天都很正常。于是他放下心来。
忙碌的一周过去,等他做完工作回到家时,天刚才黑下来没多久。东珠市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榆州却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雨,扣到里的风潮湿冰冷,吹得人直抖。
封行远看到对门这些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门口被人贴了几张歪七扭八不知道在写什么的纸,皱着眉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了的周继斌家沾上的麻烦。
他开门进去,阮裕没在,外面雨声凄凄,封行远竟然有些觉得这房间太空了。
“还没回来?等你一起吃晚饭吗?”
封行远给阮裕发信息。
阮裕成为封行远列表好友不过才这么点时间,半个月不到,已然成为和封行远聊天最频繁的好友——虽然他们每天也没聊几句。
封行远是个闷葫芦,往日他并不擅长和人保持长时间的联系,但凡生活空间不在同一个地方,他就总是找不到聊下去的话题。大学里相对来说关系最好的朋友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待遇,连宿舍群他都开了免打扰从来不回复,毕竟大家在群里聊的都是各自的生活,那么琐碎,那么遥远。
难得封行远每天跟阮裕有一搭没一搭聊下来,不觉得烦,反而还觉得挺好的。
他把这一切归因于阮裕现在跟他是同住人。
“叮咚~”
阮裕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在房间里响起。
封行远循着声音看过去,阮裕的手机躺在旧沙发边的缝隙里。
思考了三秒钟,他揣上钥匙带上伞冲出去找人。
说找人其实封行远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去找,只是看阮裕的鞋子在鞋架上,手机也还留在家里,他估计阮裕大概没走多远。
他担心阮裕遇到什么事,这小猫性格也沉闷,有什么话都不太愿意说,哪怕变成人长了嘴巴也像没长,封行远平时还觉得他这种性格不粘人又不烦人,很令人舒心,眼下这种时刻他却恨不能在这锯嘴葫芦身上绑个扩音喇叭,走一步喊一句“我在这,快来找我”。
好在这一次封行远没有走出去多远,阮裕就自己回来了。
“阔别”了快一星期的小猫套了件防水材质的外套,帽子盖过了脑袋,看见封行远之后,他把头垂得更低了,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子。
封行远其实并不生气,只是有些着急了,看见阮裕好好的回来了,也便放下心来。他把伞分出去一多半,没有质问阮裕去哪做什么了,却在看见阮裕脚上那双凉拖鞋后皱着眉问:“冷不冷?”
“唔。”阮裕含混地发出了一点声音,摇头。
一般阮裕这种态度的时候就是拒绝交流的意思,封行远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换着手把外套脱了,盖在阮裕身上。
“走吧,我们快回家去。”
对封行远而言家的概念其实已很淡薄了,因为他长大成人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生活,家对他来说只是个容身的住处,是大是小是豪华是简陋都无所谓,满足遮风避雨的基本需求就行。
但是阮裕住到他的房子里之后,一切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对“家”这个字的感觉隐约有些变化。他自己孤孤单单一路走来,现在身边有了个对人类世界懂一些又不完全懂的、像小朋友一样的小猫,难免会希望能给阮裕构筑一个温暖的家,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是他对自己的补偿。
抖掉伞上多余的雨水,打开门,按开灯,房间里的温暖将屋外潮湿冰冷的雨水气隔离开来。
简陋,但勉强还算是个温暖的地方吧。
封行远这样想着,把伞挂在门外的钉子上,关了门。
阮裕还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路除了跟封行远说了声对不起,什么都没多说。
封行远对他这性格已经十分适应,毕竟他自己也会有很多不想说的事,有时候也会想要直接闭嘴。往往这些时候他都会碍于一些来自周边环境的压力,不得不换一种委婉稳妥的方式表达出来。不过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工作场合,这种出于人类社交的礼貌,他也并不想强迫阮裕遵守。
于是封行远直接放弃问来问去的流程,先推阮裕去洗澡:“换身厚点的衣服,小心别感冒了。我去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没有我随便做了。”
阮裕沉默着洗完了澡,穿着封行远给他找的厚厚的毛衣,捂着脑袋从浴室里钻了出来。
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太过可疑,封行远想不注意他的脑袋都难。
于是在封行远的凝视下,阮裕最终还是放开手,露出了手掌掩盖下右边脑门上的伤。是被什么东西敲出来的,已经没流血了,但是伤口周围紫了一圈。
阮裕坦白:“我跟人打架了。”
封行远不傻,也长了眼睛,看到伤口就大概猜到了。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封行远伸手去把阮裕的毛衣袖子向上推,一看,果不其然,手臂上也是青青紫紫的,斑驳一片,看得封行远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吗?”封行远神色渐渐凝重,说话也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阮裕怯怯地把裤脚向上提了一点——腿上也有。
然后他又在封行远的沉默中,犹犹豫豫地把毛衣也向上卷了起来,露出一段腰腹,腰上也有淤青。
这下轮到封行远以沉默代替言语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平时最多磕了凳子椅子留下一点淤青的人,看了那样斑驳的一身伤,怎么能不吃惊?
他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去找跌打酒。
阮裕又不做声了。
“过来,先把饭吃了。”封行远找到了酒瓶子,才想起来桌子上的饭,担心饭菜凉了吃伤胃,就先让阮裕吃饭,“吃完了给你涂点药。”
阮裕动了动筷子,试探着问他:“你生气了吗?”
封行远:“……没有。”没生气,只是说不上来担心更多还是心疼更多。封行远没表现出自己复杂的思绪,面沉似水地夹菜吃饭。
阮裕觑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打了不止一次。”他在交待自己的“罪行”,完全没意识到也是在火上浇油。
封行远:“……”
气有点上来了。
“对不起,”小猫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答应了你不这样的。”
“所以我出差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封行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