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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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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还是个随时可能变成猫的人,封行远本来平静地像一潭死水的生活忽然间每天都有些意外的小波澜。

    他是个巨怕麻烦的人,但是麻烦真的砸在了自己手里,他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该说不说,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像那个变色龙,对周围环境的变化适应得很快——起码在表面上。

    所以尽管因为阮裕总是有些小状况发生,封行远的约法三章很快罗列到了十几二十章,他也并没有萌生出十分强烈地要把这猫撵出去的冲动。

    除了……

    当他站在手机店的柜台前的时候。

    事情是这样的,榆州市今年入冬入得非常突然,那场雨停了,晴朗不过两日,寒潮来袭,气温便骤降。

    这是阮裕来到封行远这里之后过的第一个冬天,封行远头一遭养猫,也是头一遭养个除自己以外的人,见天气陡然转冷,紧张地琢磨着要不要带阮裕去买厚衣服穿,周六这天却赶上加班。但他忙了一天下班回家却没看见阮裕,只看见了个轮子都坏了的旧行李箱。

    他不知第几次心头一紧,开始到处找猫。

    这次没找到。

    那只来历不明的箱子打开,里面就是一些旧衣服,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是一些花里胡哨的旧衣服。

    封行远急得不行,阮裕却悠哉悠哉地带着自己之前给他买的那顶渔夫帽,穿着件闪得人眼睛疼的镭射粉外套从门外回来了。

    明明这小猫之前走在大马路上因为那头张扬的白发被别人注视的时候,还是那样紧张不安的状态,现在都能穿一件恨不能闪瞎人眼的衣服出去外面晃了——还晃到了□□点!

    还没吃晚饭的封行远一肚子担心变成了一肚子火,压着怒气问阮裕三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得到的答案却让他有些意外。

    阮裕说秦奶奶的孙子白天来找他了,那些衣服也是秦岁带来的。准确的说,那些衣服是之前秦奶奶捡来给阮裕穿的。秦岁说自己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秦奶奶的住处被房东另外租给了别人,东西他们之前就搬走了,刚好家里现在在清点东西,他就把阮裕的衣物送过来。

    秦岁早就知道阮裕这个人的存在,还有几次和他打过照面,秦家一家子人都知道秦奶奶在外面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捡垃圾也要养着。秦奶奶跟秦岁的父亲秦池决裂之后只身来榆州就是因为孙子秦岁在这里读书。

    而秦岁平时住在他妈妈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那,偶尔才会来看看秦奶奶,总有那么几次他会在秦奶奶那里看见阮裕。他其实不大喜欢阮裕。对此他坦言,之前的印象里觉得阮裕就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

    但是……秦岁站在封行远那与他奶奶住的地方同样陈旧简陋的家门口时,提及奶奶眼睛就开始红了,他吸了吸鼻子说,秦奶奶情况好一点的时候就会叨念“阿裕”这个名字,秦岁父亲要带她回乡下住,她也死活不肯走。所以他带着本来应该被扔掉的那箱子衣服,找到这个小区来,打听到阮裕现在的住处,敲开了这扇门。

    秦岁非常郑重地请求阮裕:“去陪陪奶奶吧。”

    阮裕二话没说跟着跑去了新江府。

    但天黑之后,他还是因为怕封行远找不到自己而担心,辞别了秦奶奶回来了。

    封行远其实听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阮裕放不下秦奶奶,这点他一直都是清楚的。他并不反对阮裕去看秦奶奶,只是对自己突然找不到阮裕这件事感到心慌和后怕。

    人类真是奇怪,哪怕并不是跟自己生活了很久的人,一旦习惯了这个人会天天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忽然之间对方不声不响地消失而且还完全联系不上了,就算是封行远这样冷漠的人也会慌乱担忧,无法无动于衷。

    所以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带着阮裕出门来买手机了。

    入夜之后气温更低,行走在街上,呵气已经能看见一片白。远远的有雾气裹在夜色里,车灯呼啸而过,江上倒映着的霓虹仿佛泼上去的油彩。

    阮裕大概知道自己确实让封行远担心了,对封行远把他裹成了只小胖猫带出来的举动没什么异议,反而有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只顾垂着头走,也没敢发出什么声音。

    小猫心性也像孩子,明明还在为自己惹了封行远担心而愧疚,低头走着走着他的注意力就被地上的影子吸引去了。路灯穿过行道树投下的影子中,落着一些斑驳的光点,它们随着枝头的风而轻轻晃动。

    阮裕盯着那些光,一脚踩上去,迈开步子,又一脚踩到下一片光点……两块光斑之间间隔太远,他脚下蓄力,轻轻往前一跃,觉出了乐趣扬起了嘴角,也忘了自己刚惹了谁生气。

    他玩心大发,一蹦一跳地在光影中穿梭。

    封行远停下来看了看他,却没有出言阻止。

    他小时候上学放学路上也喜欢这样,不过那时候他是喜欢踩影子。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阮裕每天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可能很无聊。

    站在柜台前看着那些手机的价格的时候,封行远听到了钱包发出的痛心疾首的悲呼。

    当代电子产品这价格可以说非常令打工人肉痛了,有那么片刻他在心里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捡个人回来养。

    阮裕对价签上的数字没什么概念,听到封行远让他自己选,喜欢哪个就拿哪个,高高兴兴地趴柜台前看来看去,相中了一只壳子白得流光溢彩的。

    柜台的销售人员一个劲夸那台手机是最新款,内存大屏幕清晰之类的,唬得阮裕以为自己挑到了多了不得的宝贝。封行远看他那么喜欢,一咬牙结了账,又拿自己身份证办了张卡装进去。

    阮裕拿了手机爱不释手,但他并不知道怎么用,对着上面花花绿绿的软件一通乱点,不得其法。

    封行远刚刚还在为银行发来的消费提醒的短信而感到心痛,但是看着阮裕这个样子,他还是飞快收好了自己的心情,从阮裕手里拿过手机来。

    “这里,是联系人。”封行远啪啪几下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有什么事要找我的话就打这个号码。”他手指轻轻一点,电话拨打出去,自己手机开始震动之后他就点了挂断。

    他的约法三章又新添一条:“我给你打电话要接。”

    阮裕接过手机,看了看封行远,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忽然噔噔噔往前跑了几步。

    在封行远莫名其妙的目光里,他背对着封行远学着封行远刚刚那个样子,按下了拨打。

    封行远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把手机拿出来,接通,阮裕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来:“封行远?”

    有点幼稚。封行远看着阮裕的背影,却莫名觉得心情好转了不少,不觉莞尔。

    阮裕这个傻猫,跑得也不远,声音还很大,不用手机他也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但封行远笑完了,还是在对方不确定地再喊了一遍封行远名字的时候回了一声:“嗯。”

    “好神奇,能听见!”阮裕听见答复,把手机拿下来端详,又拿起来,对着手机讲,“封行远!”

    “嗯。”封行远又应一声。

    商业街边的行道树挂着一些亮闪闪的小灯,到了晚上就亮起来,忽快忽慢地闪着,像眨眼睛的小星星,远远近近的灯火都是背景,像只刚进城的乡巴佬猫的阮裕兴高采烈,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夜色里霓虹中,又喊了一声封行远。

    这一声没有对着手机,他是回过头朝封行远喊的。

    封行远还是回:“嗯。”

    他大步走上去,没挂电话,却就着灯光看见阮裕好像也会发光的眼睛里蒙着一点水气。

    “封行远,”阮裕仰头看着封行远,问,“这个真的是我的了吗?属于我的?”

    于是封行远忽然从那双眼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通话是一件在现代人来看普遍寻常的事,对阮裕这样尴尬的身份来说,它不仅是交流的方式,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走进了属于人类的文明社会。

    阮裕其实是想要做人的,他很希望能融入人类世界,也有很想要的东西,但他从来不会主动说。

    这只猫不知道过去经历过什么,在某些事上他仍然保留着孩童一样的天真,可处事上却又过于内敛,像是……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封行远想,某些过去的时光里,自己也是这样的,不肯轻易把自己想的说出来,觉得自己的任何“想要”、“喜欢”对别人都是一种负担。既渴望着,又沉默着,这样的拧巴。

    好在那些光阴不会再复返,自己现在也不是当年的境况。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封行远认真地看着阮裕的眼睛问他,“都可以告诉我。”

    阮裕摇头:“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开始在心里一桩一件地数。他到封行远家之后,封行远不仅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给他买了很多玩具,给他安置了一张可折叠的小床,给了他一日三餐,还给他买了手机。

    “谢谢你封行远,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特别好。”

    八百年没人夸过封行远是个很好的人了。

    封行远一路走过来,印象里除了外婆和妈妈,别人对他的评价多是拖油瓶、闷葫芦之类的,而他的亲爹骂他是臭小子、狗东西,怎么脏怎么来,他沉默寡言心气又高,后来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过他,对他说他很好。

    原来有个人真诚地对自己说“你特别好”,听来是这种滋味,像一颗巧克力,又甜又苦。

    回去的路上,阮裕自己捣鼓着手机,大约摸清楚了那些小方块都是些什么东西。走过大桥时,江风吹起了封行远的衣摆,偏暖的灯光落下来,走进光里的人显得格外温柔。

    阮裕忽然停下来,举起手机对着封行远,喊道:“封行远!”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封行远回过头:“嗯?”

    “咔嚓”一声,此刻的画面定格在阮裕的手机里。

    这是阮裕拍的第一张照片,拍得有点糊了,但阮裕很喜欢。

    照片里的封行远眉目俊朗,他转过头来,风刚好卷过他的发梢衣角。他应该是注意到了阮裕在拍他,配合着看向镜头。暖色的灯光璀璨华丽,这个人类在灯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他背后是遥远的隔着江的灯火,右边是栏外倒映着岸上光晕的江水,左边是行道外如织的车流……但这些都是模糊的,清晰的只有封行远。

    像乘着光的封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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