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发
说不埋怨是假的。王秋月憋了一肚子火气。
她知道801的人是疯子，但没想到那么疯。如果怨念能化为人形，它一定会杀尽801的每个活口。
他们怎么还不死？王秋月急得想哭。
再多的怒火，都只能内化。现实生活中，她既不能胖揍“打桩机”，也不能一把火烧了他家，甚至连当面跟对方理论的勇气都不足。
彼此太陌生了。如今已不是左邻右舍皆熟人的年代，邻里间不存在交流，不存在制度约束，大家各过各的，家是不容侵犯的钢铁堡垒。你上门问罪，人家对街边的推销员啥态度，对你就是啥态度。
王秋月并不是个例。网络上，数以万计的人留言控诉邻居太吵影响睡眠。他们最大的疑惑是：如果房屋无法保障居民的基本休息权，那用毕生积蓄买它来有何用？
有问题就有解法。有人选择玉石俱焚。
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好。咱走着瞧！
点开购物app，花几十至上百的价格，就能买到各种款式的“震楼机”。它们有的是简明扼要的“天花板锤”，有的是基于共振原理制造出的“小发明”，宝贝文案充斥着反击报复的字眼，可买家自己都不清楚，他们反击的到底是什么。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搞出动静，无论楼上还是楼下，都能听到的。睡不着还是睡不着，内心并不见得痛快多少。
王秋月把震楼器移出购物车。这是她第四次想买，最终还是作罢的商品。
保持理智。她告诉自己。真想脱离苦海，换个住处不就得了？没必要非得赖在馨馨小区啊。
馨馨小区太老旧了，电梯经常坏，绿植乱糟糟，池塘干涸无鱼，公共健身器材损坏，物业费还高，早已不是居住的最优选择。
王秋月的父母当年买房时，每平米价格不到1500元，如今已经破万。
经过二十年的变迁，小区住户换了一拨又一拨，待附近的商业步行街修好，写字楼拔地而起，租户的比例直线上升，小区人口成分愈发复杂。
像王秋月这种“元老级业主”已所剩无几，大量闲置房二手售出，有条件的早就购入新房迁走了。
租户多，人员流动大，没有归属感，小区脏乱差不可避免。前天物业还贴出警示，禁止三号楼业主高空抛狗屎，影响底层干净卫生。
高空抛狗屎……什么时候，这种常识也成为了必须明示的规矩？是真的意识不到呢，还是只管扫清门前雪？
日升月沉，时间飞逝。王秋月写完策划案，伸伸懒腰，如一台锈损的机器，缓缓脱离凹陷的坐垫，站直身体。
她侧眸望向窗外，霓虹灯映照在江面上，闪烁着柔和的光。一艘游轮龟速前行，将波纹分开。
“还没下班啊？”老板的手指勾着西服，快步去车库，他的小女友还等着呢。
王秋月回以苦笑，心想，我之所以加班，不就是因为你吗。是你要我把简单的旅行策划弄出上火星定居的刺激感，是你idea满天飞导致稿子被改得面目全非，装什么傻呢。
老板并非真的体谅她的辛苦，只是无意义的废话罢了。他巴不得看全公司的社畜加班，那才是真正的盛世美景。
走出公司大楼，王秋月感慨望天：“啥时候才能存到首付款啊！”
她真的很想搬家，也是真的没钱。
扎心！
父亲待的疗养院，是市内最好的疗养院，当然收费也是最贵的。王秋月的工资大半去了那儿，她还要留出生活费和应急用的钱。
她两年没有生病了。并非因为她的体质强，主要是她时刻注意养生，时刻提醒自己：你病不起。
钱，钱，钱，她悲哀地发现，她活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人——三句话离不开钱。
也许她的祈祷感动了上天，也许801突然良心发现。这一晚，她睡得很安稳。
楼上格外清静。就连23点后昭告天下的哐啷关门声也没了。王秋月反倒有些不习惯。
她马上更正想法：不，我很习惯的，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夜光森林》不再是睡前曲，缝纫机停摆。她钻进被窝，放心大胆地敞开耳朵，倾听夜晚本来的声音。
很好。她把握住幸福，抓紧时间入睡，以至于忘了发诅咒。
好日子持续了三天，801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不摔门，不烧开水，不用跑步机，连狗都不叫唤了。
如此彻底的静谧，使得王秋月很笃定，八楼的夫妻俩肯定去哪儿旅游了，没准就是看到她公司的促销广告报名参团了。
她又羡慕起人家来：有钱有闲真好，还能错开黄金周去旅行。
至少本周不会被打扰了。幸福指数蹭蹭走高。
平静的生活，在星期五晚画上休止符。
王秋月披星戴月地往家赶，还没到3号楼，就见前方乌压压站了好多人。他们交头接耳，轻声议论着什么。
王秋月提着一包菜，走到他们中间：“麻烦让让。”
她下意识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见有人说“死得真惨”。
什么？她转头，好奇望向说话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是个盘头大妈。她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王秋月：“你住3号楼？”
王秋月一脸懵逼：“对啊，怎么了？”
大妈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八楼有人被杀了。”
“啊！”王秋月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半步：“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大妈很满意她的反应，拿手肘捅旁边的年轻女人：“让她告诉你吧，我也才来。”
王秋月的目光转向女人。女人左手牵着小孩，小孩正将淤泥往脸上抹，可她全然没注意到，神采奕奕地分享情报：“就是801的住户啊！他被扎了十几刀，地上全是血，死掉好久了！他母亲报的警，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大的打击啊，是我肯定崩溃了！”
其中的某个字眼，让王秋月惊上加惊。感觉喉咙上有什么异物，她吞咽了一口唾液，视线锁定女人：“确定是801出的事？”
女人松开牵娃的手，非常夸张的捂住脸，眼睛瞪得溜圆：“是啊，莫非你就是他老婆？”
她刻意拔高的声音，引来不少吃瓜群众。王秋月被围在中间，慌不迭道：“不是，我住他家楼下。”
翘首以盼的居民没抢到瓜，悻悻退散。
盘头大妈道：“你还是快回家吧，警察还在里面呢，可能要找你问话。”
王秋月的心噗噗乱跳，脚步凌乱地走进电梯。
电梯徐徐上升，老旧拉索“吱呀吱呀”响。王秋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她抚摸胸口，轻轻呼出浊气。电梯的超重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打桩机”被杀死了？那个热衷减肥的胖子？
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生恶性凶案，令王秋月心神不宁。她来到通道口，偷听楼上的动静。
脚步声细碎，不少人进进出出，还有低低的话语声。应该是警察在做现场痕检吧。
忽然说话声变大，貌似有人要下楼来！
王秋月立马缩回脖子，旋转锁芯，闪身进屋，同外界隔离。
呼~心脏都要蹦出来了！王秋月松开塑料袋，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上。
猫得知主人回来，懒洋洋地爬出了窝，“喵喵”叫得大声。
普通它嚎两声，主人就会来喂食，然而今天它喊破了喉咙，都不见主人有所行动。
王秋月真的被吓到了。虽说她经常诅咒“801去死”，但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成真。
难怪这段时间八楼安安静静，什么噪音都没有！她恍然大悟。
很快她便意识到：“打桩机”如果凉凉，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至少，她家客厅不会有地震了。
室内气息凝滞三秒，王秋月蓦地把脸埋进手掌。
猫儿还在叫，叫声盖住了她压抑的呜咽。
很快，指缝间的呜咽变成扭曲的笑，笑声逐渐放大。待手掌放下，声音像彻底拉开阀门，从王秋月张大的嘴里释放而出。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死得好啊！老天有眼！”她仰着脖子，笑得肩膀抽搐，眼泪都要出来了。
雀跃高兴的程度，堪比老板给涨工资。
冷静想想，凶杀案是很可怕，但被杀的又不是她！就“打桩机”我行我素的做派，平日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早就该吃苦头了，根本不值得同情！
“恶人自有恶报！”王秋月长出一口恶气，幸灾乐祸地拍大腿，把头摇得像摇滚明星。
猫咪目睹主人的异状，茫然不明所以，怯怯止住叫嚷。
王秋月冲过去抱起它，狠狠亲它脸颊：“乖崽崽，今晚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她给猫咪开了盒进口鱼罐头，附加两根猫条。
今晚懒得做菜了，她要在外卖软件上选豪华日料，犒劳苦尽甘来的自己。
就在她欢天喜地满屋嘚瑟的时候，门被重重敲响。
外面男人中气十足：“你好，我是警察，麻烦开门协助调查！”
王秋月身形一顿，笑声卡在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