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亡国「23」
从床上醒来的那一刻，江离几乎能感觉到寒意从脊背上窜过。
从兰图的暗示里，江离彻底地理解了副本中关于神的所有设定。“神明的梦中尽是虚无”，虚无就是指污染本身，而神子花能够唤醒神明。神子花死后，神明重新陷入“梦中”，污染会逐渐累积，大约在百年后爆发，由新的神子花唤醒神明。
这是一种循环，但现在，循环被打破了，八年前黎妃祭神失败后，神明便彻底地陷入了沉睡。北夏皇帝和兰图千方百计地让神醒来，却无济于事。
因此才有了玩家，一位应运而生的、特殊的“神子花”。
这其实已经超越了玩家需要应对的部分，普通的玩家打出好结局或者真结局，只要选对那个需要刷满好感度的npc并且活着离开副本就可以。至于副本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神”，跟玩家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唯一一个离真相最近并且真的让神明醒来的，就是猎艳玫瑰。
然而让江离觉得脊背发凉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兰图。
不是错觉。她向系统询问后被告知，兰图的确是这个副本中的npc。但江离发现他和其他的npc完全不同，或者说，即便他并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游戏系统，却知道“玩家”的存在，也有着对无数个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的记忆。
他真的是本就由系统设计出来的原生npc？还是说他什么别的东西，比如那些传说中在副本里死去的倒霉玩家？
寒意在凛冬的清晨里挥之不去，江离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贫血的晕眩感和脊骨本能的战栗如同电流般一并窜过她的神经，她露出了笑容。她并不会感受到恐惧，冷意给她带来的只有狂热下注的赌徒般的兴奋。
这才是高难副本存在的意义嘛。
江离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她放了三天血，每放一次血量都会扣除一点，现在只剩下摇摇欲坠的3点hp，象征着她岌岌可危的生命。但江离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又将自己的血条削掉了一点。
手臂上的刀痕纵横交错，刚刚结痂的部分再次被刀尖划开，鲜血开闸似的从破裂的血管里涌出，面板上的hp值如愿以偿地又下降了一点。江离感觉不到痛似的按住伤口周围的血管加速血流速度，面无表情地接满了一整个瓷碗，而后轻车熟路地用衣柜里撕下来的衣服布条将手臂缠上。
她端着那碗血从桌前站起来，故意没控制住身形，起得格外用力和着急，供血不足的身体立刻一个趔趄，头重脚轻地摇晃了一下。大脑神经在这一刻几乎完全断连，她的眼前彻底黑了下来，意识也有了片刻的丢失。
但在失去知觉之前，江离依然察觉到有人接住了她。
这人来得很及时，其实江离已经设想过，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她会不幸摔倒，然后把手里的血泼得满地都是，让进来的人以为这里是什么凶案第一现场。
但是没有。她被抱回了床上，动作几乎称得上是温柔地将她放了下来。江离半眯着眼睛，瞅准了时机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似乎要抓住那个人的衣角，却好像是因为双眼无法对焦，手在半空中虚握了两下，什么也没有抓住。慌乱的脚步声很快在床边响起，匆匆消失在北风呼啸的室外。
当然不能真的抓住。倘若那人因为她这一抓，心软留了下来，她的计划就要大打折扣了。
昨夜南宫樾得知她以血入药，今天必定会来找她，而她的样子越是狼狈凄惨，南宫樾就越是会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她，收网时的成果才会更立竿见影。
但江离始料未及的是，她放在床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已经被另一个人抓住。那只手很凉，似乎踏雪而来，充满了冰寒之气，冻得江离几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南宫澈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目光晦暗。
不同于病弱的南宫樾，南宫澈自小习武，身手极好，但要在东宫之外的皇宫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混进她殿里，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兰图筹划多年，在北夏皇宫中的势力早已根深叶茂，江离昨夜在梦境中要求他帮忙也是这个目的。但没想到兰图领略得那么快，执行力也迅捷如电，甚至让江离觉得他一早就对她的要求有所准备。
虽然心知肚明，江离还是例行公事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南宫澈答非所问地冷笑：“怎么，我不是南宫樾，皇嫂很失望？”
江离不回答。她费力地把上半身从床上支起来，微蹙眉头，似乎不太愿意细说这件事。南宫澈见她沉默，脸色便越来越阴沉，冷声说道：“皇嫂倒是很为皇兄着想，可惜皇兄却已经彻底放弃你了。”
江离没有做出任何意外之色，默然片刻，说：“那又如何？”
“江离！”南宫澈握紧她的手猛地用力，“你就这么喜欢他，愿意为了他去死吗？！”
她的眉蹙得更深，神情似乎有些错愕和不解，又很快冷静下来：“四殿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食言，先前同你约定过的事情我一定……”
“我说的不是这个！”南宫澈高声打断了她。
江离眨了一下眼，偏过头看着他，神色依旧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点无奈和宠溺，仿佛在哄一个固执又孤独的小孩：“那是什么？”
又是这种眼神，南宫澈想。
她们都愿意为了他做很多事，譬如送他羹汤与花，与他谈心，或者是几乎朝夕相处的陪伴，给他旁人所不能给的东西。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南宫樾——她们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愿意为了他死。
他的喉咙干涩极了，似乎被一把胸口中的大火烧得嘶哑干涸，几乎无法发声。而点燃这把大火的罪魁祸首抬着眸，无辜又似乎洞悉一切地注视着他。
南宫澈松开了她的手。
距离祭神礼还有三天，他还有最后的机会。
——他一定要南宫樾死。
【系统提示：南宫澈好感度↑】
【恭喜玩家，南宫澈好感度即将到达满值，请再接再厉！】
江离躺在床上注视他离去。南宫澈的好感度提升正是时机成熟的信号，被嫉妒与愤怒支配以后，南宫澈会为了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南宫樾这块绊脚石。而要完成这件事，他仅能选择的盟友就只有一个——萧瑾。
祭神礼那天会有很多人到场，守卫会异常森严，但一旦产生混乱，场面也会更加不可收拾。萧瑾一定很乐意帮他的忙。
不过江离没想到，今天竟然还会有第三位客人来见她。
“……兰图殿下，”从短暂的贫血和眩晕中缓过神之后，江离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站在门口的兰图，“北夏皇帝对你言听计从，你若直接提出要见我，他绝不会不同意。何必翻我的院墙进来看我？”
兰图穿着一身北夏的冬装，一张异域风情的脸被大氅上的绒毛包裹着，画风有些违和，但并没有影响他的颜值。他从容地找了张椅子在桌边坐下来，目光瞥过那碗放在桌面的、已经凉透了的血，道：“小公主，神的双眼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论我做什么，它都能看见。”
江离眉目一凛，翻身下了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要和我说什么？”
这一刻，她身上俨然褪去了所有表演的痕迹，不是那个《亡国》副本中的太子妃或是九公主，而是现实中的江离本人。
兰图不是寻常的npc，他绕开其他人来她屋里，不是为了避开皇帝或者别人的耳目，而是不想惹出大动静，引起一些其他东西的注意——比如，系统。而之所以不在梦境中说这些，恐怕是因为“梦境”这个设定本就是副本内容的一部分，也受到系统的全程监控。
他这句话无疑是在表明，他知道系统的存在，也知道江离的玩家身份。
“你和过去一样聪明，不过看上去，似乎忘记了什么。”兰图微笑着，状似无意地道，“你的猫呢？”
江离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黑猫完全是系统遵循她的心理喜好而改变的形态，因此也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近来她日日待在屋里，闲来无事就撸猫，此时黑猫就躺在角落里的一张美人榻上晒太阳。
她本以为黑猫是系统的象征，兰图这话是提醒她把系统拿远一点，但她还没开口，兰图就已经看见了黑猫的影子，竟然欣慰地笑了一下，肩膀也微微塌陷了一点。
“我知道总有再见你的一天，所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兰图说道，“这朵江芜是我留给你的见面礼，我想，里面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
江离低头看着兰图伸手递来的花，目光一顿。那俨然是一朵艳红的玫瑰，花茎上却没有玫瑰的针刺，与她道具栏中的那一朵几乎一模一样。
“江芜”这种花，在《亡国》副本的设定中是制作蔷薇露的原料，只在黎国生长。那传闻里形似蔷薇的花朵，竟然就是这种无刺玫瑰。
在她接过那朵玫瑰花的时候，系统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玩家获得道具：玫瑰花x1（作用：？）；灵魂碎片x1（作用：？）】
【是否使用道具？】
江离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她看向了兰图，手指状似随意地把玩着玫瑰娇嫩的花瓣：“我同你做过什么样的交易？”
“你早晚会想起来的。”兰图将食指放在了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两日之后的酉时，东宫外的守卫会全部撤离，不会有人打扰你的演出。”
角落里的黑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灯笼似的黄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图，尾巴不耐烦地上下甩着，却没有动弹。兰图最后看了它一眼，好像察觉到了它的不满，微笑了一下：“希望公主喜欢我的礼物。”
直到他离开，江离才重新看向了那朵玫瑰，在系统面板的“是否使用道具”窗口中点下了“是”。
【已使用道具：玫瑰花】
【正在检测好感度……】
【目前npc好感度状况：
南宫樾：90
南宫澈：90
萧瑾：70
长琴：100
兰图：100
刘成：100】
【玩家心动值：0。】
这道具竟然以最直观的方式展现了所有人的好感，不仅如此，npc的好感度计算里还多了一个她没见过的人，既没有标注名字，也没有任何解释，而这个“？？？”的好感度，也是一百的满好感！
江离头一回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个好感度到底是谁的。
除了这个没有任何提示的匿名人士，最让江离惊讶的是兰图的好感度。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兰图的好感度竟然悄无声息地满了！
不，与其说是兰图的好感度莫名其妙满了，倒不如说在确认她的身份的那一刻，兰图的好感度就改变了对象——从对待一个陌生的玩家，变成了一位“故人”。
兰图有对系统的认知和过往所有参与副本的玩家的记忆，甚至直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虚拟的不断循环的剧本，要想攻略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成功。唯一的可能就是，江离在很久以前就进入过这个副本，并且在兰图认识到副本的存在以前就成功地攻略了兰图，将好感度提升到了百分之百。
至于这个人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但让江离更在意的一点是兰图对黑猫的态度。兰图与她的交谈内容暧昧不清，恰恰说明他对游戏系统避之不及，更有甚者，假如他有一丝一毫的表现导致被系统发觉，他作为一个跳出了副本规则的npc，极有可能会被直接抹杀。所以纵使他知道的很多，然而在令他几乎无所遁形的系统注视下，也只能做一个谜语人。
黑猫是系统的化身，兰图理应对它感到反感和警惕，但刚才发现黑猫在场之后，他反而流露出了放松的肢体表现。这说明，黑猫的存在让兰图感到安心，他认为黑猫能够让他们之间的对话环境更安全。
为什么？
江离将玫瑰收进了系统背包里，思忖半晌，叫了一声：“系统。”
黑猫喵叫一声从美人榻上蹿下来，慢悠悠地走到桌前，一个优雅有力的跳跃蹿到了桌面上，漂亮的尾巴一个横扫，险些把那碗血扫到地面上。它乖巧地在江离跟前坐了下来，尾巴却依旧左右晃甩着，显示着它内心的不悦。
系统模拟的是一只真正的猫，而猫的心情如何往往也很难揣测，江离也无从得知黑猫究竟为什么甩尾巴。不过这些不悦并不能从系统那悦耳却没有感情的声音里听出半分：【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江离单刀直入地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系统：“喵。”
一人一猫平静地对视了两秒后，江离果断放弃了和这语言不通的蠢物交流。她嫌弃地啧了一声，一只手却口嫌体正直地挠上了黑猫的下巴，将不谙人世险恶的小猫咪撸得直呼噜。
而窗外北风呼啸，看起来，又有一场大雪即将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