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亡国「04」
宫女没有领着他们去西苑,而是出了御花园,朝着皇宫的另一头去了。随行的南宫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江离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因为他们去的地方是重华殿。
重华殿是平宁郡主萧瑾的寝宫,南宫樾这是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重华殿外已经跪倒了一大片宫人,看起来似乎大事不妙。江离刚踏过寝殿的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南宫樾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郡主平素饮食都由御膳房负责,怎么会中毒?!”
身后的南宫澈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她身边走过去,冲到了床前。殿里没有下人,除了南宫樾和萧瑾之外就只有一名老太医,萧瑾此时半倚在床边,脸色和唇色都苍白得吓人。江离还没看清她的状况,一股劲风就带着杀意冲着她的门面袭来,南宫樾的拳擦着她的脸砸在了墙上,低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还敢带着猫来?”
她额角的发丝被拳风吹得向后掀起,江离本人却是动也未动,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十自如地抬起眼看南宫樾。怀里的黑猫被这动静吓到了似的,惊叫一声从她的手臂上蹿下去,登时就连个猫影子都见不着了。江离懒懒地压了一下眼皮,放下抱猫抱得有些酸软的手臂,平静地道:“郡主的毒又不是我这猫下的,我为什么不敢?”
他背后传来两声带着痰的咳嗽,随后是萧瑾说话的声音,声线还是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因为卧病在床而柔弱半分:“南宫樾,放开她。”
南宫樾猛地喘了一口粗气,脸色愈发难看:“太医刚才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你中的毒是蔷薇露!”
“你心脏不好,”萧瑾叹了口气,“不要轻易动怒,否则又该难受了。”
化命令为关怀,萧瑾这一手以柔克刚实在令江离叹服,南宫樾果然冷静了不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便从江离面前走开了。南宫澈已经巴巴地趴在了萧瑾床边,握着她的手,担忧地嘘寒问暖:“姐姐现在觉得怎么样?”
这人也是天生戏精,先前流露出的阴郁邪气半分不见,在萧瑾面前乖得像只无害的奶猫。萧瑾似乎习惯他带着撒娇意味的说话方式,动作温和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没什么,只是先前有些头晕罢了。”
一番操作下来,两个炸毛npc统统安抚了一遍,熟练得叹为观止。江离忍不住又看了萧瑾一眼,问跪在地上的太医:“蔷薇露是什么?”
“回太子妃娘娘,是一味奇毒。”胡子花白的太医颤巍巍道,“此毒乃是用一种形似蔷薇的花炼制而成,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使人的脏器逐渐衰竭,但如果一次性地大量服用,这个过程的速度会加剧,中毒之人一个时辰后会因为脏器衰竭,吐血而亡。北夏对此毒研究甚少,至今无药可解,老臣遍阅医书,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这种花只生长在黎国。”
床边的南宫澈眸光深暗。
“蔷薇露,”南宫樾冷笑一声,“又是蔷薇露。”
江离对两个人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问太医道:“毒是在哪里检测出来的?”
“在郡主杯中。”太医说,“幸好郡主今日身体不适,饮酒不多,否则……”
江离又侧身问一旁萧瑾的宫女:“宴会上的金杯只有两只?”
“是,酒杯是按照入宴人数摆放的,今日还清算过数量。”宫女说道。
她这话一问,屋子里几个有身份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因为金杯只有两只,在无法确认能够给某一个人下毒的时候,就只能根据品级将所有的杯子都涂上毒药。而会使用金杯的人,除了萧瑾就只有缺席没来的帝王。
毒杀郡主和毒杀皇帝,在这个时代可是两件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倘若这毒的目的是在于皇帝,而萧瑾只是一不小心殃及池鱼的倒霉蛋……
门外恰是时候地传来太监捏长了的尖锐嗓音:“陛下驾到——”
屋里的人立刻下跪行礼。年过五旬的皇帝走进门,将欲下床行跪拜礼的萧瑾扶住,像极了一位慈祥亲和的寻常长辈:“你身体不适,快免礼。”
萧瑾敛眉道了声是,又听帝王说道:“你中毒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此事事关重大,朕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郡主下毒。”
【玩家已接取支线任务:查明平宁郡主中毒的真相(可选)。】
【主线任务:未知,请玩家继续探索。】
这头关心着萧瑾几句,皇帝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江离:“太子妃初入东宫,感觉如何?饮食和生活上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江离斟酌着词句道:“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江离顺从地抬了头。
空气陷入了一种诡异且长久的寂静,皇帝的目光在江离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江离不动声色地昂着头,压着眼皮直视前方,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沉稳得令人发指。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皇帝最终开了口,缓缓道:“不错,黎族的女子,果然都生得花容月貌。”
江离:“……”要不是她知道一些关于这个皇室的故事背景,怕是要以为皇帝看上她了。事实上皇帝应该是借由她而想起了黎妃,因而有些许恍惚。
说完这几句,他便转身出门,离开前给下了命令,将重华殿里的下人带去严审,一时间院子里哭嚎和求饶声此起彼伏。江离瞥了一眼屋内各人的脸色,敏锐地察觉到他们没有把金杯中下毒的事情告诉皇帝。
门外的尖叫和哭喊声十分刺耳,床上的萧瑾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微微蹙着眉,南宫澈起身握住萧瑾的手以示安慰。南宫樾不忍看她这副模样,正想要开口让下人把门关上,一转头却看见了身边的江离。
相比萧瑾,她的反应要淡然许多,仿佛门外的尖叫和哭喊丝毫未入她的耳,称得上是面无表情。
她注视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目光渺远,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唇角却似有似无地微微勾着,这让她没有表情时看起来都像是在冷淡地嘲讽——事实上她也的确觉得皇帝这番动作有点做作。她似乎注意到南宫樾的目光,收回目光侧头看向他,嘴边的笑意却更明显了:“太子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南宫樾正要说些什么,萧瑾便说道:“南宫樾,你也先回去吧,有阿澈在这里陪我就好。”
江离第一次在这个副本里有了真正想笑的冲动,转过头去看了萧瑾一眼,只见她头也未回,而南宫澈坐在她床边,给了南宫樾一个得逞之后的挑衅目光,附赠了江离意味不明的一瞥。
南宫樾的脸黑如锅底。
【系统提示:南宫澈好感度↑,南宫樾好感度↓】
江离仿佛对修罗场的氛围一无所知,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重华殿,远远地把南宫樾甩在身后。南宫樾出了重华殿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拽住了她的手臂:“未经本王允许就走,你好大的胆子。”
江离下意识地反抗了一下,略一蹙眉,平静道:“松手。”
南宫樾冷笑:“本王若不呢?”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到了某种细微的颤动,低头望去,面前人的脸上仍是风轻云淡,被他握住的手臂却在颤抖。那是一种很微小的动静,若非他此时与她接触,恐怕都难以察觉。
似乎她也不全是和表面看上去一般冷静又无所畏惧的。
这样的女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南宫樾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手。然后他似乎又为自己这一瞬间的恻隐之心感到恼怒,脸色看上去更加难看,而江离在他发怒之前就开了口:“你不想知道平宁郡主是怎么中的毒?”
南宫樾呼吸一促,待要开口,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绊住,被一口气呛得脸色通红。江离看着他因痛苦而皱成一团的脸,等他的气息平复了一些,才说道:“我猜,此事和你父皇有关。”
“大胆!”南宫樾刚咽下的气又沿着肺管子扶摇直上,呛得他又咳了两声,“你再敢胡说八道——”
“金杯仅有两只,而你父皇又巧合地在今天缺席了宴会,”江离从容地说,“这宴会上与黎族有关系的人只有三个,你,我,还有你父皇。若说谁会有蔷薇露,除了我,你父皇也有嫌疑。”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南宫樾一眼:“如果太子殿下从没怀疑过,为什么刚才不把两只金杯都有毒的事情告诉你父皇呢?”
“你……!”
南宫樾似乎是个很容易发怒的人,或者说是在江离面前,他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心情不好。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被激怒到了极致,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对江离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冷冷地瞪着她,胸膛上下起伏着,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
这说明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又或者说,南宫樾的确对皇帝有所猜忌。如果贸然说出来,说不准还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和警惕。
当年的黎妃之死是宫廷中无人再敢提及的秘辛,对当时年幼的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而他暗查这件事至今,其中真相依旧扑朔迷离。寻常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任他铺天罗地网也遍寻不到蛛丝马迹,但如果是他那身居皇位高高在上的父亲,一切就能够解释了。
江离在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
按理说,蔷薇露这种指向性如此明显的毒,她身为黎国公主,是首当其冲的最大嫌疑人,把她抓起来关进天牢都是轻的。然而皇帝却轻拿轻放,甚至根本没有提到她可能是下毒嫌疑人这件事。
要么就是下毒之人本就是他,要么就是江离的身份特殊,他不敢动,或者说不想动。但江离左思右想,两种说法都有疑点和纰漏。若是前者,北夏皇帝和萧瑾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若是后者,她区区一个黎国的和亲公主,也不至于让北夏皇帝如此忌惮。
脚边传来一声猫叫,黑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用尾巴尖儿轻轻蹭了一下江离的裙摆。江离蹲下身将猫抱起来,道:“黎族自然有黎族的能力,你们查不到的事,或许我能一试。太子殿下觉得呢?”
【系统提示:玩家江离(取悦)。】
【江离试着进行了一次取悦检定:r1d100=82/76,失败。】
【南宫樾好感度↓】
江离:“……”系统,真有你的。
黑猫无辜地叫了一声。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相信你?”伴随着技能失败,南宫樾冷淡的声音传来,“是觉得自己的嫌疑完全洗清了么?”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愣了一下——因为刚才他脑海中闪现过的第一个想法,是想要同意的。
江离遗憾地耸耸肩,抚摸了一下手里的猫:“那好吧。不过太子殿下要是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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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下人,她对外声称不习惯,把所有的下人都拒之门外,身边只剩了一个暗卫长琴。因而暗卫的行动相当自由,入夜的时候,长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屋子里,把正在洗澡的江离吓了一跳。
此时她衣服只穿了一半,与屋子里的长琴中间就只隔着一扇单薄的屏风,她能透过屏风清晰地看见对方的影子,想必从长琴那边看也是如此。然而长琴只是单膝跪在地上,老实且平静地低着头,好像只把自己当成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非礼勿视到了极点:“公主殿下,黎国有您的信。”
江离:“……我要不是知道你是个工具人,刚才就会把你当成偷窥洗澡的变态扔出去。”
长琴顺从地道歉:“属下知罪,请公主责罚。”
江离无话可说。
能够比她还不懂什么叫害羞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长琴也算是这几朵奇葩里的新秀了。她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把没穿完的单衣往身上一捞,好歹穿上衣服收拾出一个人样了,这才跨出屏风,接过长琴捧在手心里的信。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随意披散的长发上沾了雾蒙水汽,似乎连眼睫都染上了一点潮意,白皙如玉的指骨轻轻拈着那封信,拆开信封的动作灵巧且优美。长琴只在交接信封时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把头低下了。
信封是简洁的暗色,没有任何的修饰和署名,信笺上的字清瘦修长,棱角峻厉,只有短短两行字,像一轮风轻云淡的月:
“别后一日,恐路途遥远,无人相伴。
特书此信,问公主殿下安。”
信没有落款,江离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这信里有什么隐藏信息。她问长琴:“这信是谁寄的?”
长琴答:“属下不知,只知道是黎国来信。”
江离又盯着那封信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将信收进系统包裹里,暂时撇到一边不管。她吩咐了一些事项让长琴白天时去打探,随后看着站在屋子里如同剑鞘般修长内敛的少年,思忖了一下,问道:“你是暗卫,武功应该不错吧?”
长琴一如既往地谦逊和少言寡语:“尚可。”
“比北夏四皇子南宫澈如何?”江离又问。
长琴迟疑了一下,道:“应当可以持平。”
“那就够了。”江离笑眯眯地说,“今晚我要出去,你跟着我,不论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除非南宫澈对我动手。”
长琴大约有些困惑,他眨了眨眼,但出于暗卫的自我修养,还是什么也没问:“是。属下定会护公主周全。”
他很喜欢低头,将尊卑划分得一清二楚,用来表明自己的身份立场和忠心。江离不太喜欢这么分明的尊卑关系,于是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主仆硬生生地坳成了姐弟:“乖,我信你。”
长琴在被她触碰的瞬间瑟缩了一下,但仍是没有动。江离注意到这细节,松开手,转而去摸了一下长琴的头发。
走出院子许久,年轻的暗卫依然觉得被触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他沉默地握紧了手里的剑,另一只手抚上心口,按住了快得不正常的心跳。
【系统正在检测好感度……(此检测为内部数据监测,不会告知玩家)】
【目前npc好感度状况:
南宫樾:-20
南宫澈:20
萧瑾:30
长琴:100】
【玩家心动值:0。】
【检测到未知好感度数据……尝试修复bug……】
【修复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