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卡莲扶着米契尔坐起来, 将枕头塞到他的背后，让他可以放松地靠上去。
米契尔专注地看着卡莲为他做这些事，眼睛一直亮晶晶的, 嘴角也勾着满足的弧度，看上去像个小女孩似的, 恬静又乖巧。
“好了。”卡莲做完这些, 又将米契尔略显凌乱的短发梳理好，然后看着他, 温柔地说，“现在我已经回来了, 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哦？要听医师的话, 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才行。”
“嗯……”米契尔温顺地轻轻点头, 双眸依旧直直地盯着卡莲，“姐姐，你今天可以稍微迟点回去吗？”
“迟点回去？”
卡莲下意识想起某个正在生气的家伙, 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抱歉啊米契尔，尤利娅姐姐还在外面等我呢，所以我可能不能待太久……”
“尤利娅姐姐也在么……”
米契尔闻言，低落地垂下眼睛，柔和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好吧……既然她也要姐姐，那姐姐就和她走吧……”
这话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抛弃了他呢。
卡莲知道米契尔害怕孤单, 虽然心有不忍, 但还是慢慢站了起来。
“对不起呀, 米契尔, 下次有时间了, 我会多陪你一会儿的……”
她摸了摸米契尔的额头，米契尔安静垂眸，什么都没说。
卡莲轻叹一声，转身正要离开，窗外突然亮起一道银白色的闪电。
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这一刹那轰然炸开，天色骤暗，下一秒，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急速下坠。
下雨了。
卡莲只愣了一瞬，手指忽然传来一点微凉的触感。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小拇指被拉住了。
是米契尔。这个可怜的、柔弱的少年，正一脸害怕地拉着她的小拇指，身体前倾，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姐姐……不要走……我、我怕……”
可怜的小家伙。
卡莲这才想起来米契尔从小就害怕打雷，只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他对雷电的恐惧不减反增。
看来这下自己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卡莲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床边，握住米契尔骨骼分明的手，柔声说：“好，那我就先不走了，陪你在这里等雨停好不好？”
米契尔抿紧薄而苍白的唇，细微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的鼻梁秀挺，浅淡的眸子里浮起薄薄的水雾，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看上去如同人偶般精致冰冷，几乎没有活人的生机。
卡莲看着玻璃般脆弱的米契尔，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米契尔也是她的竞争对手，但他还能活多久呢？虽然她也并非真的爱这个弟弟，但除了她，也没有其他人来陪他了吧？
想到这里，卡莲不由又对米契尔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她叫来在外等候的侍女，轻声叮嘱她们：“告诉尤利娅姐姐，就说我还要多陪米契尔一会儿，抱歉不能和她走了。外面雨下得很大，请她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点，最好带着我的随从一起走。”
侍女一听卡莲要留下来陪她们的殿下，立即欢天喜地地应下了。
安排好尤利娅和格雷特，卡莲这才安心。她侧头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正要说点什么安抚的话，突然又是一道惊雷炸响——
“啊！”
米契尔惊叫一声，吓得一把抱住了卡莲。
“！”
卡莲属实也惊了一下，不是被外面的雷声吓的，而是因为米契尔。
少年的双臂细长却有力，清瘦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近到能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一种淡淡的青草香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在卡莲的鼻尖蔓延，卡莲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米契尔也是个男人。
虽然他还比她小一岁……但毕竟也快成年了，这样抱着似乎不太好。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推开。但米契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与她贴得更紧了。
“姐姐……”米契尔的声音从卡莲的发间传出，听起来闷闷的，带着软软的、似有若无的鼻音，“不要丢下我……救救我……”
闻言，卡莲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知道米契尔曾经差点死在一个雨夜。而那天下午，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从米契尔的住处离开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始终无法将米契尔放着不管。
感受到少年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卡莲说什么也不忍心再推开他了。
她抬起双手，温柔抚摸米契尔的后脑勺，一遍遍地轻声安抚他：“别怕，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二人依偎的身影投映在玻璃窗上，看上去温暖而静谧。
一团雾气在朦胧的玻璃窗外缓缓飘浮，不知停留了多久，终于在雨中无声消散了。
*
一直等到深夜，卡莲才从米契尔的寝殿里走出来。
虽然雨还没有停，但是米契尔已经睡着了，她没必要再继续待下去。好在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她独自一人回去也可以，不用再叫亚修过来接她。
卡莲撑着伞，看着外面深暗无光的夜空，突然感到了一阵惬意。
黑巢的天空也是这样的，而且还要更纯粹。仔细想想黑巢的景色也很好，除去那些随处可见的人类尸体，还是很有观赏性的……
要是黑巢也归她管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去那里度假，还能骑法夫纳玩……
卡莲忍不住异想天开，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皇室圣堂的附近。
虽然是设置在皇宫里的圣堂，但利用率并不高，因为奥克塔薇尔和她的子女们都不是虔诚的信徒。
卡莲也不是，但这不妨碍她会时不时地进去祈祷。
这会加深她在万民眼中高洁神圣的形象，让她的子民们相信，她是离神最近的人，是最有资格继承这个国家的人。
卡莲心念一动，收起伞，走进了圣堂。
偶尔也来真心实意地祈祷一次吧，希望神明能听见她的声音，护佑她顺利坐上王位。
一进入圣堂，万籁俱寂，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高高的穹顶光辉灿烂，月光透过斑斓的彩绘玻璃，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微芒。
卡莲站在纯白庄重的神像前，低垂眼睫，神情安静而圣洁，如同坠落人间的天使。
身后渐渐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殿下，你在这里啊。”
是某个阴郁冷淡的声音。明明声音不尽相同，但说话的语调却无比熟悉。
居然找到这里来了。看来果然如她所想，这个恶趣味的家伙依旧在暗中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沉不住气。
卡莲眼皮未动，嘴角却勾起细微弧度：“珀西，你在跟踪我吗？”
“不是跟踪，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对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脚步低缓，如同按下的琴键，一步一步，最后在她的身后停了下来。
“我的安危，似乎还轮不到一个侍从来担心。”
卡莲微微侧眸，看向身后来人。
黑发，红眸，狰狞的角。
“魔王陛下这么快就厌倦了伪装吗？”她柔和一笑，双眸在潋滟的光影下泛起粼粼的水波。
“不是厌倦伪装，是厌倦那个没用的身份。”
高大邪异的男人在昏暗的阴影中越发幽邃，五官深刻，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卡莲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陛下被我呼来喝去这么久，内心一定很不满吧？”
“是很不满，非常不满。”
梅洛上前一步，隐在阴影中的面孔露了出来，一双猩红眼眸格外浓郁，隐约流淌着血似的融融流光。
“早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变成你的兄弟，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近你了。”
“陛下连简单的侍从都扮不好，还想扮成我最亲近的兄弟，那样岂不是暴露得更快了？”卡莲仰着脸看他，眼中似有笑意。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这张脸了，也许是窗外月光太美……
她居然会觉得有些怀念。
梅洛听了她的话，没有像以往那样冷笑反驳，而是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低幽沙哑。
“那也比看着你和别人亲近要好。”
卡莲一怔，随即轻声笑了起来：“陛下……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吃醋是人类才会做的事情，我只是不满信任的挚友这么快就忘了我……”
“另外，别叫我陛下，”他微微俯身，手指轻轻抚上卡莲柔软的唇瓣，“叫我的名字。”
清幽冷冽的气息倏然靠近，梅洛的声音愈加低沉，透着无言的暧昧。
卡莲微眨眼睫，安静地依言低唤：“……梅洛。”
下一秒，一个冰凉的吻落了下来。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在嘈杂的雨声中，卡莲微微张唇，尝到了一丝甘甜。
“你不是讨厌我么？”梅洛抬手覆上她的脸颊，低柔暗哑的声音比心跳还要近，“为什么不推开我？”
“因为……”
卡莲专注地看着他，眸光潋滟，宛如微微摇晃的水波。
“我不想输。”
水波漾开，隐入黑暗。
在细碎的雨声中，她闭上眼睛，轻轻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