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养济院
吃完饭，樊盛景从得月楼出来，天已经黑了。街道两边飘着淡淡的灯火，街面上依然热闹。白天还好些，但是晚上已经很冷了，所以樊盛昭现在出门都用马车，
樊盛景收的鸭毛，在做了送给樊黎武的那几件夹袄，又给樊盛昭做了两件小的之后就用光了。后来收的那些都没来得及处理。其实那几件夹袄他想过留下两件的，但是想想到了冬天，他也不是总出门的，留下来感觉不如给他们送去更有用处。
“二哥。”
“什么了？”樊盛景刚坐上马车，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樊盛昭拉了拉。
“二哥，你看那个小哥哥。”樊盛景朝他指的地方看去，街的斜对面，那个黝黑窄小的巷子的前面，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正泪流满面，朝前捧着自己的小手，不停的给来往的行人磕头。
偶尔会有看他一眼，可是并没有人为他停住脚步，人们都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虽然当今圣上上位以来也算励精图治，可是富人可能越来越富，该穷的人却也依然还是穷。这种事，很多人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樊盛景没有说什么。
“我看到了，那你现在是想回家呢，还是想下去看看。”
樊盛昭看看樊盛景又看看外面。
“二哥，我想下去看看，可以吗？”
樊盛景掐了一把他有些婴儿肥的脸，又带他下了马车。
两人走到那小乞丐面前，他依然流着泪，有些麻木的继续给他们磕头，樊盛昭求助的看向樊盛景，希望他能开口。
樊盛景看了他一眼，朝那小乞丐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自己解决。
“小哥哥你别磕了，你先起来。”
那小乞丐茫然的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又继续磕头。
樊盛景又见樊盛昭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个纸包，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几块糕点，犹豫了一下，又都包好，一把放入小乞丐手里。
那孩子终于回过神，看了看樊盛昭，又看看纸包，说了一句谢谢小少爷。
小心的把纸包揣好，又开始在那磕头。樊盛昭无助的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樊盛景，仿佛在问为什么我这样还不行？
樊盛景皱眉看着那乞丐已经有些青紫的额头。
“你要是一直这样磕，又不说话，磕到死也是白磕，我们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什么帮你？”
那小乞丐听见这话终于停了，然后抹了把脸，像总于感觉到冷了一样，抖了抖身子。
“我妹妹病了，我想去医馆请个太夫去看看。”
“你家在哪里，家里大人呢？”
“我们住在河对面的养济院。”
“养济院里不是应该会有人管吗？什么会让你自己出来？”
“没人管了，呜呜呜……我妹妹生病了，钟爷爷说如果再不请个太夫看看，她就会死的，我就……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会跑那么远，还跑到河这边来。”
“是有个老乞丐告诉我的，他让我来这边，说如果佛祖保佑，我在这边磕头，可能我妹妹还有救。”
“樊盛昭，你说什么办？”
“二哥，我……我没钱，求求你……”
樊盛景拿了银子，交代了几句，就让许六带着那孩子先去请太夫了。
樊盛景是打算过去看看情况的，但不是现在，不是他谨慎，而是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养济院那里是什么情况。万一这是个套子不就惨了，好心可以，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对方是个小孩子也是一样。
第二天起来，许六就进来禀报了，好吧，纯属是樊盛景想多了，没人下套。
边吃早饭，樊盛景边问。
“那些养济院不是会有朝廷专门的拨款，一些富裕的人家，逢年过节不都会往那边义捐米粮么。”
“本来是的，可是半年前，这家养济院的院长拿着发放下来的银子消失了。人一直没找到，朝廷也没有重新发放救济银，也没有重新派人接管这家养济院。反而下了文书，直接撤销了这个养济点，拿走了这家养济院的牌子。然后里面能跑的就带着能带走的东西跑了，只留了几个跑不动的老人和十几个什么也干不了的孩子。”
“少爷，咱昨天看到的那孩子偶尔会自己出来乞讨，样子还好些，其他的……少爷您……。”
许六本来想劝自家少爷别去看了，可是想到要是再没人管，里面的人可能就只能等死了，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樊盛景无奈。
“若是没看到，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总要去看看。”
“小少爷那就别让他跟着去了。”樊盛景放下筷子，对许六说。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立马冒出一个小毛头。
“二哥，我都听到了，我也要去，你别想丢下我自己出门。”
樊盛景虽然也有过心里准备，但是没想到这家养济院能破烂到连门都没有了。院子里面已经长了不少杂草，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有不少蜘蛛网。
听许六说里面现在一共还有四个老人和十一个小孩子。可如今站在院里，里面竟然静悄悄的，仿佛像处空宅。
许六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屋子，樊盛景这才看到，里面的人有几个已经醒了的人，看过来几个不管老少，都是瘦骨嶙峋，眼神空洞，透着好像快要腐朽的死气。地上散落着一些稻草，大屋子里面有些阴暗，还充斥这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
樊盛昭拉着樊盛景的手一直在颤抖，樊盛景问他要不要先回去，樊盛昭又握紧了樊盛景的手，坚定摇头。角落的地上铺了几块门板和一些稻草。躺着的那些人听见几人的脚步声也毫无反应。
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到他们进去，对着他们点点头，然后伸手摇醒了他身边的一个小孩。
“阿虎快起来，昨天救你妹妹的好心人来了。”
昨天那个小乞丐头上缠着白布，起来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看樊盛景他们，又迷茫的看着那个老头。
“去，好好谢谢人家。”
阿虎也是真的虎，冲过来就要跪下磕头。
“哎哎哎，可别，你昨天磕的，还没好呢。”樊盛景赶忙一把拉住。
“我来看看情况，你妹妹好点没有。”樊盛景问阿虎。
“她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不过公子你这药钱可能还是要浪费了。”那老头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
“这药用了，救了人就不算浪费，能救一时算一时。”
阿虎跑去角落，给樊盛景搬来了一个只有三条腿，一条腿还歪了的凳子，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看着樊盛景。
老头刚想开口，樊盛昭就若无其事的坐下去了。
一个大头娃娃般的小女孩也醒了，看到他们几个陌生人，紧张的躲进老头怀里。
“小豆你醒了，来张嘴。”阿虎从怀里偷摸出樊盛昭给他的纸包，摸出一小块糕点，一把塞进小女孩嘴里。
然后一把拉起小女孩，扯到樊盛景跟前。一把按扒下，小女孩刚要抬起来，他又要去按小女孩的头。
惊得樊盛景差点没稳住屁股下那个两条腿的凳子。
还好老头说话了。
“阿虎，可以了，你妹妹刚好。对不起，吓到你了，这孩子有点莽撞了。”
樊盛景有些腹诽，这就是傻吧。
然后他就听见一阵咕噜噜声。
“许六，去院子里煮粥。”
“我们这什么都没有了……”老头有些尴尬的说。
“没事，我都知道。”
樊盛景又问了一些事，知道剩下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小女孩，因为被主动遗弃的孩子大多都是女婴。十一个孩子里面就只有两个男孩子，都是因为父母双亡才进来的。
“那您……”既然想管这摊子事，就不能不问清楚。
老头大约猜的他想问什么，掀开了他身下盖着的稻草，樊盛景这才看到，他的右腿膝盖以下没了。
“被马车撞到的，醒来后就没了。”老头平静的说。
“那人跑了？官府没管？”
“没有，那人带我去医治了，赔了我医药费，还赔了一大笔钱给我。可是我儿子儿媳拿了银子，却觉得我是白吃饭的，偷偷扔下我，就走了。”
樊盛景有些无语，这都是什么事。
……
二人正说着呢，院中就传来了阵阵米饭的香气，原本毫无反应的那些老人孩子也开始醒了。
一群大头孩子在使劲闻着空气里的米饭香气，那画面还是有些惊悚的。
“老人家你叫他们都出去洗个脸洗个手，一起喝碗粥吧，其他的事情，等吃饱了我们再说。”
樊盛景让许六在院子里生了两堆火，又围着火堆铺了些干草，让所有人都围着火堆坐好，连断腿的钟意，樊盛景也让人扶出来了。
那屋里那个气味，他们在里面吃得下，他可受不了，外面有点冷，那就生火烤火吧。
樊盛景吩咐许六去外面找几个人来收拾一下那个屋子，没办法，那是这个三合院里唯一一个门窗齐全点的屋子了。先管了今天的，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樊盛昭，你去，把碗筷分给他们。你们拿到碗的，一个个来我这里领粥。粥还有些烫，注意要慢慢的喝。”说着就拿碗给钟老头先盛了一碗。
这些孩子哪怕饿得直咽口水，也是樊盛景说什么就乖乖做什么，没一个敢乱来的。这个养济院以前的那些人对他们估计积威深厚啊，竟然能压过这些孩子饥饿的本能，
剩下的几个孩子除了阿虎七岁多，都是四到六岁的，可是都会自己拿筷子吃饭了，吃个热稀饭，也都乖巧的没发出什么声响。樊盛景都不敢想象什么样的教育，能把孩子教成这样。
一人一碗粥，多了樊盛景也不敢给，他没常识也知道他们饿成这样，必须得养几天。
吃完饭，看到许六带人把屋里的东西都扔出来了，又开始往里面搬东西，钟老头有些犹豫还是先开口了。
“樊公子，你真的要管我们这些人？你这图什么？”
“我竟然看到了，就只能救了。如果我没能力养活你们这几个人，我一定不管你们，但是偏偏我有能力，我的良心没办法见死不救。不过我也就养你们这个冬天，明年开始我会尽量给你们安排些事情，让你们自己养活自己。”
“我们几个不是要入土的，就是几个奶娃子，能做什么”钟意有些疑惑。
“总有你们能干的事。放心，我不会糟践这些孩子的。”
“公子，老头子我不是那个意思。”钟意有些着急的想解释。
“我说明了，也能让你安心养好身体。我连你们几个老的都养了，你活着就能看着，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会叫人把大门给你们装好，会偶尔让许六过来，你们这边有事就跟他说。你能做饭吗？”
樊盛景看了一眼手上有不少老茧，有了些精神的老妇人。
“公子，我叫文霞，我会做饭的。”老妇人赶紧上前两步，告诉樊盛景，她以前就是在人家家里做帮厨的，老了就被人赶出来了，虽然她觉得她还能干得动。
“那行，厨房缺的东西我会叫许六买来给你，这三天你少做点，都让他们吃个半饱就行，饿久了不能一下吃太饱，吃撑坏了都不知道。后面可以吃多少就做多少，不用太节省，要是还少了缺了什么，你就跟许六说。”
“哎，知道了少爷。”
“住的地方，要搞干净点，不然容易生病。你们要是有人生病了就去请太夫，要他找将军府结算就行，银子我也不给你们了，有事情就找许六，你们一屋老弱病残，给你们银钱反而是坏事了。”
说完就见钟意突然泪流满面，挣扎着跪起来，其他几个老人和一群可能都听不明白他们说了什么的孩子也一块跪了下来。
“樊公子，老头我咋也没有，今天就给你磕个头吧。要不是你，我们这些人真的就只能等死了。老头我自己都觉得无甚希望了。你都不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对这些孩子的，都不像对个人，你别怪老头我疑心重，我们实在是没办法。”
樊盛景赶紧去将几个老人扶起，让其他人都起来。
樊盛景让阿虎带着许六去找找那个老乞丐，把他也带回了养济院好好安顿。
老乞丐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救了这些跟他无关的人，那就多救他一个又何妨。
樊盛景是有些相信缘分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犹豫过该不该去管在街上磕头的阿虎，所以他让樊盛昭替他做了选择。
之后一切仿佛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这一步。
“二哥，他们真的好可怜。”回家的马车上樊盛昭对樊盛景说。
“然后呢？”
“二哥你真的好厉害，二哥我什么才能像你这样厉害啊。”樊盛昭窝到樊盛景怀里，眨眼卖萌。
“你现在就跟我一样厉害啊。”
“啊？二哥，我哪里厉害了？”
“你现在不是一有事，就会撒娇耍赖，二哥求求你，二哥你好厉害帮帮我，然后你咋事也不用干，就都让我帮你做完了吗，你这还不厉害啊？”樊盛景捏眉扶额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逗得樊盛昭哈哈大笑。
上官羽最近也终于转书院了。在他用樊盛景给的酒楼红利，给他祖母买了一套赤金头面之后，上官羽的祖母帮他解决了他转书院最大的绊脚石—上官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