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下午林斌要回办公室，江渺私心挺想等李明琮一起回去，看时间还早，就跟着林斌回了办公室。
李明琮没给她发消息。
江渺盯着电脑屏幕发呆了几秒，林斌也怕她空闲着胡思乱想，给她推了钟嘉慕的微信名片，让她把这几天写的所有文稿都整理一下发给他。
江渺应声，总归是找到一点事情做。
江渺从电脑文档里找到自己写的原稿和所有证件单据的扫描件打包传送，钟嘉慕只回了一个ok。
七点半的时候，传媒大楼还有不少办公室亮着灯，有杂志和报纸部门的同事还在加班，她往窗外看过去——
公司的位置就在市中心，对面围着的几栋办公楼都是科技园区的网络科技公司大楼，这个点几乎所有的灯都亮着。
仿佛盏盏星火，像热闹的渔港秘夜。
这世界永远都是繁忙的，时间也永远不会怜悯每一个人。
江渺打开手机，李明琮的微信弹出来，问她下班没。
江渺：还在公司。
李明琮过了几分钟才回复：好，我快下高速路了，要一个多小时。
江渺回了个表情包，莫名觉得心落回了一些。
她看着李明琮那边提示正在输入中，等一了一会，却不见他发送什么，十几分钟过去，他似乎不打算说了。
江渺也就没追着问，将手里的稿子收了收尾，正在她准备去打卡的时候，小组工作群里跳出来一个分享链接。
是郑珊珊发的，内容是转发的g市公安部官博的博文。
是一张很长的图，蓝色的底，白色的字。
我局高度重视最近网络发酵的内容，经调查，天桥下母亲蒋某今年27岁，无任何涉及人口拐卖嫌疑，蒋某为g市x村人，无任何远行记录。
后半截是详细地捋了“兰姨”涉及的作案时间点和地点，兰姨自25年前开始流窜作案，年龄与蒋某不同，前几年集中于北方偏远乡镇，后几年在南方省份流窜，根据线索整理，兰姨有北方某省口音。
一篇长长的通告，是回应了两件事，但江渺看下来，却觉得更是非常详细地为那女人找来了迟来的清白。
可下面的评论，没人道歉，也没人提及昨天的网络暴力演变，仿佛上网冲浪的根本不是同一批网友。
也在江渺的预料中，所以她没再继续往下看评论。
她关掉了软件，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种直觉隐晦却又无端盲目的坚定。
公安部如果要回应，那么一大串资料，未必需要在第二天立即回应，三天内都是回应的黄金时段。
那篇通告足足有一大长页，有几千字吗？
江渺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略显休息不足的李明琮，他像是一夜未眠。
她只能想到，是他熬了一夜这样做的。
江渺心里更是触动，拿起了包包跟林斌说了一声，先打卡下班了。
“诶江渺，”林斌叫住她，跟她说，“你今年过年还有地儿去么，下下周咱们快放年假了，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家过年，正好我闺女今年过年不回来，要跟朋友出去玩。”
江渺好久都没回过春新了，乍一说过年，江渺有种时间断层的错觉。
其实也不太怪她，毕竟北方过年的时候还都是零下的天，g市几乎在全国最南，冬天也有十几度，她差点都以为要开春了。
“我看看吧，不一定回去，谢谢你林记者。”江渺还是感激地道谢。
“没事！快回去早点休息吧。”
-
李明琮到办公室后跟同事又核查了一遍才发了通告，正松了口气的时候，接到了老张的电话。
老张鲜少跟他联系。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李明琮熬了一宿，还难得有闲心跟他开玩笑。
“跟你说个正事。”老张没跟他闲扯，直入主题。
“你说。”
“我们最近跟的那个案子很棘手，你不是知道么，”老张怕他忘了，还提醒他，“华腾集团那个。”
“我又不是健忘症。”
“傅敬文今天晚上的航班，落地g市机场，应该是近期祭祖，你看看这几天带江渺出去，当放个假，你的假我给你请。”
“海关放人了？”
“不放人还能怎样，人家违法犯罪没证据，再说了，人家要只当回来祭祖探亲，抓人是不是疯了？”
“还没找到证据呢？”
“一点都没有，”老张叹气，“到缅北的都是人精和狠人，一点头绪都没有，华腾集团又是东南亚知名的酒店和博彩业头目，人家的生意明面上干净着呢，东南亚，黄赌毒和电诈不分家……”
老张鲜少会有这样疲倦颓累的语气。
末了他还是叮嘱一句，“保护好江渺吧，可千万别让江渺知道傅敬文回来的事情，不然那孩子怕是会被吓死，带江渺出去走走，我让海关的同事留意了一下，傅敬文就回来半个月，半个月后航班去曼谷。”
李明琮应了一声，说会的。
老张这才挂了电话。
“琮哥，我先走了啊，今天辛苦你了，加班这么久，累死我了，我回去睡觉了。”同事换了衣服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行，走吧。”李明琮回神，“我也马上走。”
“嘿嘿，行，明天见！”
同事心情真不错，以为这件事这么结束了，明天世界仍然是好的。
可李明琮坐在椅子里，拿着手机，愣了会神。
他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疲倦什么。
他能做的也太少了。
今天的事情解决了，新的事情又重新冒出来。
他知道傅敬文。
傅敬文是傅洪长子，父亲傅洪本来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航海业工人，这人脑子特别聪明，人又能言善媚，更重要的——这是个狠人。
最初他凭着一张嘴找来三个姑娘说给她们找高薪工作，利用工作之便把人偷渡到缅北，继而凶相毕露，让女孩疯狂的在东南亚红灯区接客，而色情业本就是一本万利，甚至根本不需要那一本，傅洪迅速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他一个异乡人，色情业在东南亚太多了，屡禁不止，他没有立足之本。
于是傅洪将视线放在了毒上，他一张嘴能言善辩，混进了一个毒窝，闷声做大事，寥寥几年便站上了毒贩子的高层位置。
但是黄赌毒太地下了，傅洪很没有安全感，他是狠人，初中学历，逼着自己去学习，卖了当年毒窝里出生入死的兄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拿自己所有的积蓄投身博彩业。
东南亚的政策原因，大部分博彩都是“合法”产业——只对外国人合法，对本地人不合法，基于种种，博…彩业仍然是东南亚的发达产业。
而傅洪有头脑，深知只做博彩仍有风险，于是开设了高端酒店，发达的酒店和博彩，让傅洪迅速地揽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黄赌毒素来都不分家，尤其是跨境博彩，更容易诱发一系列的电诈，尤其是傅洪的发家史本就是依靠黄赌毒，仿佛一个恶性循环，所以说他干净，又有谁会信呢？
狼穿上了伪装的羊皮，也无法改变他是狼的本质。
而傅洪的产业，也素来是游走在灰色地带，也正是了东南亚的商业帝国，华腾集团。
傅洪有两个儿子，傅敬文和傅家致。
傅敬文寡言话少，为人倒是看起来沉稳，但实则不然，他是最像傅洪的那个，手段狠辣，傅洪有意让他做接班人，反观傅家致，到处只会闯祸，为人嚣张乖戾，成不了什么大事。
傅洪祖籍便是在g市附近，现在年纪大了，估计是不太能长时间来回折腾，遂托了傅敬文。
而跨国警察办理这些案件，的确也是登天难。
诸如赌，对外国人合法。
诸如毒，新型毒品永远层出不穷。
诸如黄，泰国严厉打击色/情业，但泰/国的红灯区依然世界闻名，性旅游甚至占到旅游收入的10，相关从业人员远超10万人。
所以傅敬文，李明琮憎恶，却又倍感无力。
他能做的，甚至是警察们能做的，远远不够。
李明琮没法往大里想，只能做眼下的事——照顾好江渺。
这世界仿佛精密运转的仪器，他有职责所在，但也只是其中一枚渺小的齿轮。
-
晚上9：23分。
一架飞机落地g市。
头等舱内只有两个男人，分外空旷。
傅敬文靠坐在椅子上，黑色的长外套，黑色的长裤。
中泰混血的脸轮廓分外深邃，他有轻微的洁癖，出门在外常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他的腕间绕着一串名贵的菩提手串，那是他最常戴的菩提手串，是深檀木色，是他妈妈曾经亲自去为他求来的，找了寺庙的大师为他祈福来的。
“傅先生，到了。”
开口的是缪苏，是傅敬文的管家，近四十岁了。
缪苏也算是傅洪身边的人。
“嗯。”
傅敬文缓缓睁开眼，往窗外看了一眼。
黑夜空旷安静，只有机场亮着几盏灯，傅敬文面上波澜无惊，心中却是微微一悸。
说不清是为什么，中国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国家，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
关于中国，他只记得一张脸，一双眼。
他说不上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不甘，郁躁。
都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变成了一种隐秘的轻松和坦然。
仿佛有什么在缓缓苏醒。
“缪苏，”傅敬文没急着走，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敲了几下，“她是哪里人？”
“她？”缪苏没有反应过来。
“阿桑，”他说，“格桑花。”
“离这里很远，”缪苏不想节外生枝，遂转言提醒，“傅先生，我们在这里的安排很紧。”
傅敬文转眸，看向缪苏。
他的眼睛很深，天生没什么表情，他远远不是沉稳内敛的，缪苏知道，傅敬文的手狠到比傅洪更甚。
傅敬文的眼睛盯着缪苏看，短短几秒，让缪苏无端头皮发麻，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眼眸冰冷可怖，随时要给人致命一击。
就在缪苏口舌发干，想再说什么，傅敬文却淡淡笑了，他敲敲座椅扶手，“我们该走了。”
空姐走过来，帮他们取下行李，对着傅敬文甜美一笑。
傅敬文却一眼未看，右手重新整理了下手套，不经意的露出了腕间的皮肤。
那里仿佛藏着纹身的最末端，只看到一些浓墨重彩的线条。
空姐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空气中隐约散过一阵清淡寂芜的焚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