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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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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日生悠悠荡荡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迷迷蒙蒙,仿佛这一晚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心里更如荒草一般杂芜。

    瘦狗惊悚的面容历历在目:“日生哥,郡守……郡守是假的……”

    电光一闪,假郡守阴狠的面容一下子窜了出来,正持刀扑向自己,他心里一阵的噗噗狂跳;陡然又看见自己在摇风电闪间偷偷摸进二堂,更是心有余悸……

    他自己怎么出的衙门,走的是哪边的角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郝老四冷水一样的言语:

    “一定要大人的手令!”

    “哎呀!是亲手写的,盖了章的!”

    ……

    他抬头看着黑沌沌的苍穹,脸上细雨蒙蒙,反而让他觉得丝丝凉凉的,死就死吧,他不禁想起瘦狗经常说的言语:“咱们这是命,犟不得,人不能搬石头砸天吧。”

    院内一片安静,他僵尸一般直愣愣的一步步的走着,陡然,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微微缓过神,才发现院子里今天特别的安静,他嘴里念叨着:”翠儿?”紧接着心一下子又是一提,高声喊了一声:“翠儿!翠儿!”

    屋内屋外一片安静,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家里还有个逃犯呢!他一把推开房门,一眼望去,里面虽然亮着灯,木柜衣橱都给翻过了,却空空如也。

    他四下张望,终于在敞开的小柜上,看到了在笼子里蹦跶的八哥,他松了口气,原来昨夜里把八哥放在屋内了,可他又觉得奇怪,怎么今天翠儿不叫了?

    他楞着眉头一步步朝木柜上的八哥走去,那八哥扑棱棱的直扇翅膀,钱日生才瞧见,鸟的嘴上竟然被人用棉线绑了起来!

    钱日生心里一阵阵的拱火,料想就是那逃犯干的,一想到那人的模样,就一阵的烦心,现在瘟神走了,他终于也算撂下了一桩事。

    他伸手安抚着八哥的羽毛,小心翼翼的把鸟嘴上的棉线一圈圈绕了下来,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落了下来,他无声的把八哥握在胸前慢慢的抚摸着。

    “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八哥突然开口,惊得钱日生撞了鬼似的,一把松了手,那八哥扑棱棱的飞到了柜子上,嘎嘎的叫着:“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啊——!”

    钱日生痴痴的瞪着眼,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头发,一下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和瘦狗历来挨人冷嘲热讽,受人欺负,从来都知道哭的再响也不会有人劝慰,他们早就习惯了,贱民就是这样,没人在乎。

    瘦狗经常说:“还能怎么办呢?咱们总不能搬石头砸天吧?”

    钱日生双手紧紧抠着地上的砖缝,头不停的磕着地面,发出墩墩的闷响,哭的撕心裂肺,发出咬牙切齿的低吼:“翠儿啊!翠儿啊!”

    他发疯一般的捶地,惊得八哥又是扑棱棱的飞到桌上,啄着盘子里的残渣,又是几声:“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啊——!别说了,别说了,翠儿,别说了。”钱日生头发散乱,双手不停的乱扯着,泪水鼻涕横流,哭的声音都含糊不清。

    这时候一声大喝在脑后响起:“你干嘛呢!”

    钱日生跪在地上,肩膀不住的抽动,只是嚎哭,并不答话。

    那大汉站在钱日生身后多时,单刀在手,都准备往下砍了,只是被眼前钱日生的模样弄的有些发蒙,心里泛了嘀咕:“这不像是带人来抓我的模样啊,怎么跟个鸟儿较上劲了?”

    他还特地出去看了一圈,的确一个人影都没,这就更加奇怪了,一下子想到下午来钱日生家里的三个人陌生人……

    心里思索着:“难道不是来抓我的?”

    他心里这才有些释然,随即看着钱日生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那三个人总不能是故意来逗鸟改口恶搞这个仵作的吧。

    不过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这个钱日生怪可怜的,虽然只和他认识两天,他能看出来,这个仵作是个遭人白眼,打骂不回的窝囊人,没人照顾也没人帮衬。

    就这样的老实人,竟然还给人欺负,大汉想到这里都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把刀默默的放回刀鞘,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钱日生的肩膀。

    可刚想安慰两句,岂料对方陡然站起来,抓狂似的一把卡向自己的脖颈,嘴里带着哭腔,却拼命似的嚎道:“我给你治伤,带你出城,你为什么要害我翠儿!你为什么要耍我!”

    那大汉不好下死手,只得腰胯一拧,同时右手从他肘下穿过,朝外一隔一压,轻轻松松把钱日生一把推开,怒骂道:“喊什么喊,你想要周围都听见嘛!草!我他妈……”

    话还没说完,钱日生竟然不管不顾,又扑了上来,大汉呀一声,立刻脚步一滑一让,侧身撞他肩膀,紧接着一个崩步,把钱日生推倒在地一脚踩住。

    钱日生还在大口喘气,挣扎着要站起来厮打,跟不要命似的。大喊用刀鞘顶着他的头说道:“我跟你说明白了,这个破八哥,不是我弄的!”

    钱日生挣扎了两下没能起来,只是手抠地面的较劲儿,嘴里带着哭腔呜呜咽咽。

    大汉想想这仵作终归还是个老实人,也的确有些不忍心,便嗨的一声松了脚,随即放缓了语气:“晚上,来了个师爷模样的人,还带了俩人,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了什么,我以为是你带他们来抓我的。”

    他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好似回忆似的看着天棚望眼欲穿:“那个师爷倒是个棘手人物,好功夫啊。”

    钱日生这时才一下子止住了声,扶着床沿慢慢坐起了身子,他明白过来了,八哥的言语不正是假郡守在敛房里对自己说的话吗?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假郡守的言语:“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平安。”

    “师爷带了人来的?进了我的屋子?”钱日生极其认真的问道,他咬着牙,言语稳稳的吐出,仿佛在确认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对啊,”大汉看了看钱日生,发觉他此时语气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不禁挠了挠头,这鸟儿有法术不成?怎么这仵作为了只破鸟儿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你躲在哪里的?”钱日生追问了一句。

    大汉嘿嘿一笑,显得极为得以:“你院子就这么大,屋子就这么两间,我能躲哪?”

    钱日生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大喊笑嘻嘻的歪了歪头:“我躲在井里,撑着井壁,怎么样!艺高人胆大吧!”

    钱日生抽噎着吸了口气,慢慢的竟然站了起来,眼神里已经带了几分凶狠:“你要出城,是吗?”

    大汉一听,默默点了点头,随即诧异的盯着钱日生:“是啊。你有法子了?”

    钱日生不讲话,慢慢走到灯下,双拳紧握,火烛映脸,他死死盯着微微摇曳的烛火,耀眼生花……

    “翠儿!翠儿!我回来了!”他看见曾经的自己手上拎着鸟笼窜进屋内。

    烛火阑珊,他恍惚间又看见翠儿了,憔悴的病容就在眼前,她斜躺在床上,尽量强撑着眼皮正痴痴的看着自己呢。

    他不禁微微叫出了声:“翠儿。”

    风吹烛影,室内忽暗又明,翠儿咳嗽着,衣襟上血迹斑斑,钱日生看见自己放下鸟笼,一把冲到床边:“翠儿,翠儿,哥给你买的,看!哥没用,鹦鹉买不起,我买了只八哥,喜欢吗?”

    翠儿只顾着咳嗽,头发散乱,他抚摸着翠儿发黄的头发,深深的埋在翠儿的臂弯里,闷着头哭:“哥没用,哥没用……”

    微风钻入窗角,好像当时翠儿凉丝丝的手温柔着抚摸着自己,颤颤悠悠的烛火中,翠儿身子也随之咳得一颤一颤的。

    翠儿似埋怨似温存又好似带着最后的眷恋:“哥,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

    大汉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仵作,灯影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直拐天棚,异常的高大。

    他莫名的感受到对方身上透出来的一股阴冷决绝的杀气。他陡然想到小时候好勇斗狠的自己,父亲训诫的话语映在脑海:

    “会功夫就不要欺负人,更不要欺负老实人,因为老实人一旦给逼急了,非死即伤!”

    他不忍打断钱日生的思绪,就默默的站在一旁,静悄悄的打量着。灯芯啵的一响,只见钱日生捧着鸟笼,不言声的拿出屋子,随即又进屋关门,就这么怔怔的立在烛火旁。

    大汉越发的捉摸不透这个仵作,只是觉得对方跟换了个人似的,脸色又青又黯,瞳仁映烛,鬼火一般闪烁不定。

    “要想出城,你要帮我。”

    大汉嗯的一声,随即一诧,上下打量着问道:“兄弟,我看你这情形,身上的事情估计也是挺麻烦的啊。”

    “帮我杀个人。”钱日生陡然打断他的话语,侧过脸,语气冷森森的问道。

    可能是一种直觉,大汉隐隐约约的从这个仵作身上看到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由得有点重视起来:“你要杀谁?”

    钱日生扬起脸,神色在昏黄的光中显得明暗不定:“郡守,贺大人,”他逼视着大汉,嘴里吐出两个字:“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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